第一話 天獄怨(第4/22頁)

沅蘿低低地嗯了一聲,蜷著身子伏在榻上,只是纖細的手指還是無助地抓著魘璃的手掌,就好像一個快淹死的人,抓著一根救命稻草。魘璃放低身體,側躺在沅蘿身邊,與其相對而臥。只見沅蘿極力地閉合雙目,但手中傳來的力道卻有增無減。魘璃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喃喃言道:“這樣不是辦法……”

沅蘿緩緩地睜開眼睛,低低地應了一聲:“我知道……只是…… 我控制不住。只要一想到有一天,你我會落得如同昔日囚居在那兩所廢院裏的人一樣的下場,就不由得不寒而栗。”說到此處,她不由自主地微微發顫。魘璃嘆了口氣,她能理解沅蘿的恐懼,雖然沅蘿只比她大三百五十歲,但在這樊籠中受煎熬的時間卻足足一千二百年之久。當恐懼成為一種慣性的時候,沒有人能去指責隨之共生的軟弱。她伸手拭去沅蘿眼角的淚痕,柔聲道:“不會的,總有一天,我們會活著離開這個鬼地方。”

沅蘿怔怔地看著魘璃近在咫尺的面容,擠出一絲苦笑:“你跟我不一樣,像我這樣一無是處一無所有的廢人,希望早就是奢侈品了。”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魘璃低聲嘆道。

沅蘿神情黯然:“自己什麽狀況自己清楚。自小就體弱多病,習不得藤州皇室中人的修行法門,比之尋常天人尚且不如。原本被送來此處總算可為藤州做點事,誰料浩劫驟生,連藤州都滅亡了,如何不是一無是處一無所有?”

魘璃搖了搖頭:“如果堂堂藤州帝裔是一無是處,那我呢?我只知道你有的東西,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有。”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頭頂,那

裏除了一頭緞子一樣柔滑的發絲外,空無一物。

沅蘿如何不明白她的介懷,只是伸出手去輕輕梳理魘璃披散的發絲:“既是無法改變的,你又何必如此自尋煩惱?”

“是自尋煩惱吧……那些已經注定的東西。”魘璃淡淡一笑,“你呢?又何嘗不是?雖然咱們現在身陷虎口,命懸一線,但只要他們還沒對咱們下毒手,咱們就是安全的。既然戰戰兢兢是一天,輕輕松松也是一天,為什麽不讓自己好過一點呢?”

沅蘿沉默許久方才言道:“還是你豁達。可能我在這個鬼地方待得太久,除了惶恐不安,已經不知道如何自處了……”

魘璃笑了笑:“不是我豁達,而是我知道,如果不存著一份希望,根本無法支撐自己等到離開這裏的那一天。七百年前,在離開夢川邊境的時候,我和他約好了,他一定會來接我回家。所以,無論幾百年也好,幾千年也好,我都會懷著希望等待下去,絕對不讓自己沉淪於絕望之中。”

“他?”沅蘿心念一動,隨即會意,“又是你那位英明神武、豐神俊朗的大皇兄魘暝嗎?”她不止一次聽過魘璃說起過這個約定,每次看到魘璃流露出那樣崇敬的神情,總不由自主地浮起幾分自憐自傷。她也曾是被諸位皇兄疼愛的小妹,然而國破家亡之後,那些溫暖都不復存在。

“是啊,暝哥哥。”魘璃嘴角露出幾分微笑,“雖然非一母所出,但手足情深。以往他答應我的事,從來沒有做不到的。”

沅蘿淡淡一笑,每每說起魘暝,魘璃就像一個孩子。盡管在她看來,七百年前的一個約定興許不能代表什麽。能被送到敵國為質子的,也有被當做棄子的覺悟。她是如此,魘璃也不例外。想到此處,沅蘿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留意到沅蘿的神情,魘璃輕輕握住沅蘿的手悄聲道:“明天……明天興許會有點新的消息也不一定。”

沅蘿一呆:“明天?”

魘璃點點頭:“你忘了,明個又是立春。每年這個時候,總有夢川使臣前來風郡朝見風郡國君……”

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會得到允許,在大批風郡侍衛和宮娥的簇擁下前去風郡皇宮的大殿,出席風郡帝王為夢川來使所設的盛宴,從來使與風郡皇室晦澀圓滑的外交辭令中捕捉來自故土的信息。

沅蘿忽然抖了一下,眼中滿是恐懼之色:“明天,你……又要出去嗎?”

魘璃如何不知沅蘿在怕些什麽,而今見得她面孔發白嘴唇微顫早已心中不忍:“我只去一小會兒,很快就回來。”

然而這句話並沒能安撫沅蘿的忐忑不安,她只是咬著下唇,伸出手臂抱住魘璃,閉上雙眼,把又將蔓延而出的淚水關在微微顫抖的眼皮下……

魘璃輕輕嘆了口氣,也伸臂擁住沅蘿。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寬慰沅蘿,或者,對於一個極度不安恐懼的人而言,一個擁抱比任何言語都來得安心。就如同七百年前,自己初到此地之時思鄉情切,又虛弱不堪差點死去時一樣。那時的沅蘿也曾這般溫暖相擁,對她說著歸國的希望。兩個弱小的孩子相互依靠,在這冰冷險惡的虎口樊籠中相互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