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大宋政和八年。

七月十五,中元。

中元俗稱鬼節,傳說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鬼門關大開,各路陰魂遊鬼遊歷人間。有家有戶的得孝子賢孫點燈引路,歸家享用祭品香火;縱然是遊魂野鬼,也可托得這個機緣,出入民間的道場佛會,尋求施舍與超度。一年一度,風雨不改,所以中元節之前幾日,市井中賣冥器靴鞋、襆頭帽子、金犀假帶、五彩衣服等物事的商販便早早擺出了行頭,遠遠望去,汴京街頭便是琳瑯滿目,好不熱鬧。

入夜之後,人們要麽是聚在汴河之畔放燈祝禱,要麽是在家中焚香祭祖,當然,也有不少好事的人,在城外城隍廟前搭起彩戲台子,所演的劇目通常是《目連救母》。

往年這個時候,魚姬也會暫時歇業一天,和明顏三皮一道去城隍廟前聽戲湊湊熱鬧,只是這一次卻頗為例外。

明顏瞅著店外的人群遊走,心早就飛去了城外的戲台邊,然而見魚姬仍在不緊不慢地撥著算盤,半點要出門的意思也沒有,不由得幾分躁動,在魚館櫃台邊轉來轉去,好半天終於忍不住腆著臉上去開口言道:

“掌櫃的,這會子也沒有什麽人上門了,不如……” 魚姬擡起頭來微微一笑:“不如什麽?”

明顏眨巴眨巴眼睛:“聽說今個擺台子的戲班子是‘喜相逢’,午間便聽得酒客們言語,說今天要連唱三場《目連救母》,這會兒大概該上第二場了……”

“嗯,那又如何?……”魚姬依舊埋頭算賬,只急得明顏在一邊抓耳撓腮:“那個……班子裏的紅伶蕭玉郎又有俏目連之稱,最擅扮目連僧,真個莊嚴寶相,不去看看,可惜了。”

話音剛落,一個異常爽朗的笑聲傳來:“看蕭玉郎還不如看灑家。”而後兩道飛揚的眉毛映入明顏眼簾之中,卻是常來這酒館中光顧的京城第一名捕龍涯。龍涯倚在櫃台面,瞅著魚姬滿眼俱是笑意,笑得好像八月間的石榴。

明顏見得他這般神情,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習慣性地做了個嘔吐的動作,心想這家夥果真是越來越露骨了。

“是了是了,龍捕頭玉樹臨風豐神俊朗,也無怪如此自負。”魚姬掩口一笑嗔道,可美得你!”

“不是我自負,”龍涯嘆了口氣道,“只是你們現在去,也只看得到腫得像豬頭一樣的蕭玉郎。剛剛聽得小的們通報,說城隍廟那邊被人搗亂,戲台都讓砸得稀爛,而那個以俊俏見稱的蕭玉郎,估計得修養三五月才可以出來見人了。所以……還不如留在這裏看灑家,豈不來得更為清爽適宜?”說罷,兩道眉毛又揚了揚,倒把魚姬、明顏逗得同時笑出聲來。

魚姬極力忍住笑,開口問道:“‘喜相逢’名聲在外,怎會惹來這等橫禍?”

龍涯搖搖頭:“這個就不得而知了,只聽說砸場子的是個年輕女子。《目連救母》剛開鑼,蕭玉郎才出來唱了句‘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就被那女子一拂袖子掀下台去摔得頭破血流,而後十幾個武生上去,都如風卷殘花一般摔將下來,最後連台子都塌掉了,那女子也不知所蹤,在場之人皆道是今晚鬼門關開,‘喜相逢’不知沖撞了何方惡煞,才遇上這等倒黴事。”

魚姬聞言微微思量,而後言道:“還真是無妄之災。不過事已至此,咱們也不用去那邊了,今個中元節便在魚館飲酒作樂,豈不更好?”說罷揚聲吩咐明顏將龍涯引到酒座邊,一面轉入廚房親自準備杯盞酒菜。

龍涯一邊坐下,一邊四下張望卻不見三皮,於是叫住明顏問道:

“怎麽不見三皮那小子?”

明顏“噓”了一聲,朝著廚房努努嘴,而後手指朝後院指了指,一臉的無可奈何。

龍涯心念一動面露促狹之色,悄聲道:“那小子不會還吊在那裏吧?”說罷起身穿過酒廊直奔後院而去,不多時便聽得後院傳來一陣哈哈大笑,異常爽朗。

原來龍涯一到後院,便見得三皮被魚姬的捆龍索五花大綁,倒懸在後院的老榆樹上。原本俊俏白皙的臉憋得通紅,好似灌了十壇八壇離喉燒。看到這廝哼哼唧唧,眼淚漣漣的可憐模樣,龍涯不由得捧腹大笑,許久方才勉強止住笑,直起腰身來說道:“被倒吊一天一夜的滋味如何?” 三皮有氣無力地哼哼道:“沒義氣的東西!你也來試試就知道了。” 龍涯嘖嘖咂舌,圍著三皮轉了一圈:“那也是你活該,誰叫你嘴饞偷吃,惹惱了魚姬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