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6/7頁)

“這又是什麽?”我的聲音竟然也悶聲悶氣起來,這麽看來,觀禮台上遮著玻璃幕墻還是挺不錯的。但令我驚訝的是,其他人都已經走了,只剩下我倆看著這陰郁的天光。

梅溫瞥著那座森林,一臉的嫌惡:“那是屏絕林,是用來隔絕上遊地帶的汙染物的。多年以前,威勒家族的萬生人造就了它們。”

河水泛著棕色的泡沫,沖擊著船體,在閃閃發亮的鋼鐵殼子上留下一層薄薄的黑色汙垢。周遭的世界像是被染了奇怪的顏色,仿佛我是透過臟兮兮的玻璃在看著外面似的。那些凹陷的烏雲也根本不是雲,而是上千座煙囪噴出來的濃煙,把整個天空都遮住了。樹木和草坪不見了——這兒是一片灰燼腐敗之地。

“灰城。”梅溫小聲說道。

舉目可及之處,是一座連著一座的工廠,肮臟、龐大,在電力的驅動下轟鳴陣陣。就像被誰打了一拳似的,我幾乎一頭栽倒,心臟狂跳著要跟上這些不自然的脈沖。我坐了下來,感覺到血流正在加速。

我曾經以為自己的世界是不正常的,自己的生命遭受了不公正的對待。但我從沒想過會有灰城這樣的地方存在。

發電站在黑暗中燃燒著,將鐵青色和病懨懨的綠色輸往半空中蛛網般的電線中。堆滿貨物的貨車沿著凸起的道路移動,把貨物從一家工廠送往另一家。交通混亂如麻,鬧鬧哄哄,車子喇叭大呼小叫,猶如暗淡凝滯的血漿慢吞吞地在灰色的血管中蠕動。最糟糕的是,每一座工廠四周,都圍繞著許多矮小的房子,它們一個挨著一個,排成有序的正方形,窄小的巷道夾雜其中——那是貧民窟。

在這樣烏煙瘴氣的天空之下,我十分懷疑那些工人能不能看見日光。他們往返於工廠和自家之間,在換班的時候擠滿街巷,如潮水般遷移。這裏沒有官員,沒有鞭子,沒有白眼,沒有人強迫他們看著我們駛過。國王不需要在這個地方展示炫耀,我終於意識到,他們生來就是被馴服的。

“這些都是技工。”我啞著嗓子小聲說道,想起了那些銀血族輕巧談論過的名稱,“他們制造了燈泡、攝像機、視頻顯示屏——”

“還有槍支、子彈、炸彈、船舶、火車。”梅溫接著說,“是他們讓能量運轉起來,是他們讓水得到凈化,是他們為我們做了所有事。”

但是,除了煙塵,他們一無所得。

“他們怎麽不離開呢?”

梅溫聳了聳肩:“在他們眼裏,生活只有這一種模樣。大部分技工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他們的小巷,甚至都不會應征入伍。”

連應征入伍都不能。他們的生活簡直太悲慘了,就連去打仗都是個更好的選項。然而就算這個他們也不被允許。

如河邊的其他景物一樣,工廠也漸漸看不見了,那景象卻仍然留在我心裏。一定不能忘記這些,我莫名就這樣覺得,一定不能忘記他們。

當另一片屏絕林出現的時候,星星升了起來,在星光之下,正是阿爾貢。一開始我根本沒看見首都,還以為那些光亮來自閃爍的星星。但是當我們越來越近,我的下巴都要掉了。

一座三層的大橋——阿爾貢橋橫跨寬闊的河面,將兩座城市連接起來。它有幾千英尺長,在燈光和電力的支持下車水馬龍,熱鬧非凡。商店和市場固定在橋體上,懸離於水面上百英尺。我恰好能看見那上面的銀血族,他們喝著酒,吃著美食,在屬於他們的世界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在橋的下層,貨車穿梭著,紅白相間的車頭燈宛若夜色中劃過的彗星。

橋的兩端各有大門,兩座城市的防區被圍墻圍了起來。在東岸,金屬塔樓群拔地而起,像劍一樣直刺向天空,每一座頂端都冠以閃閃發光的巨型猛禽。砌著鵝卵石的街道沿著起伏的河岸鋪設,連接著橋上的建築和外城門,大多數貨車和行人都在那裏行駛漫步。

那些城墻和映輝廳的一樣,也是用剛鉆琉玻築成的,但是周圍增設了金屬照明塔和其他設施。城墻上有巡邏隊,但他們的制服並非禁衛軍所獨有的火紅色,也非普通警衛所穿的烏黑色,而是暗銀色和白色,幾乎和四周的城市景致融為一體。他們是戰士,不是會和女孩跳舞的那一類。這裏是軍事要塞。

阿爾貢建造的意義是抵禦戰爭,不是享受和平。

在河的西岸,我憑著爆炸事件的新聞影片認出了皇家法院和財政廳。它們都是由耀眼的白色大理石建成的,而且盡管遇襲後才過了一個月,就已經完全修復了,看起來像是永遠都壞不了似的。與它們側翼相接的是白焰宮,我一看就立刻認了出來。我過去的老師曾經說,那是臨著山坡直接鑿出來的,是白色山石的一塊“活體”。黃金和珍珠裝點著四周的圍墻,光芒四射,灼灼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