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5/9頁)

“我想我明白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布裏低聲威脅著,面對面地盯著卡爾。可卡爾是何種身份,他眼睛都沒眨一下。

“什麽都沒發生。”卡爾冷冷地說。他的目光和布裏的短兵相接,一樣燃著怒火。“梅兒選擇留在王宮裏工作,她簽了一年侍從的合約,就是這樣。”

布裏咕噥了一聲,退開了。“我更喜歡沃倫家那小子。”他嘀咕著。

“別孩子氣了,布裏。”我厲聲說。老媽被我苛刻粗糲的聲音嚇著了,好像已經忘了我原本的聲音,而這才僅僅過了三個星期。突然,她的眼睛裏浮起了淚水。她正在慢慢忘記我。這就是她希望我留在家裏的原因。這樣她就不會忘記了。

“老媽,別哭了。”我走上前抱住她。一抱之下我才發覺她是那麽瘦小,比我記憶中瘦小得多。也有可能是因為我從沒意識到她越來越脆弱吧。

“不只是你,親愛的,是——”她看向老爸,眼睛裏滿是痛苦,我不理解的痛苦。其他人也不敢看她,就連老爸也低下頭,看著自己殘廢的腳。屋子裏一下墜滿了無情的重負。

我明白出什麽事了,明白他們避而不提、想護著我免於承受的事了。

我的聲音顫抖著,問出了那個我不想聽到答案的問題:“謝德在哪兒?”

老媽一下子崩潰了,倒在餐桌旁的椅子裏啜泣著。布裏和特裏米不忍心,轉過身去。吉薩一動不動,死盯著地板,好像要沉下去似的。沒有人說話,只有老媽哭泣的聲音,老爸的呼吸器的聲音。我的心裏破了一個大洞,怎麽也填不上了,那兒原本屬於我哥哥。我的哥哥,我最親近的哥哥。

我向後倒去,痛苦之中忘記了台階,但卡爾扶住了我。我真希望他沒有,真希望自己倒下去,讓硬的、真實的東西來趕走我腦袋裏的劇痛。我胡亂摸著自己的耳朵,摸著那三顆我如此珍視的石頭耳環。第三顆,謝德的,冰涼地貼著我的皮膚。

“我們不想在信裏告訴你,”吉薩扶了扶夾板,輕聲說,“免除兵役之前,他就死了。”

想要放電攻擊的沖動,想要在一擊之中發泄狂怒和悲痛的沖動,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強烈。控制它。我對自己說。我不能相信,剛才自己還在擔心卡爾會燒掉這房子;閃電和烈焰一樣,能輕而易舉地毀掉這裏。

吉薩忍著淚,勉強繼續說道:“他想逃跑,被判了死刑。”

我動作極快,卡爾都沒能攔住我。我聽不見,也看不見了,我只剩下了感覺:悲傷、震驚、痛苦,整個世界天旋地轉。燈泡裏的電流吱吱作響,沖著我尖叫,聲音大得我的頭都要裂開了。角落裏的電冰箱哢吱哢吱的,老舊滲水的電池一下下地發出脈沖,猶如垂死的心臟。它們在奚落我,嘲笑我,想要逼我崩潰。但我不會崩潰。我不會。

“梅兒,”耳邊是卡爾的呼吸,肩上是他溫暖的手臂,但他的聲音聽起來像隔著整個海洋,“梅兒!”

我痛苦地窒息著,努力想喘一口氣。我的臉頰濕漉漉的,是哭過了嗎?死刑。我的血液憤怒地在皮膚之下奔流。謊言。他沒有逃跑。他參加了紅血衛隊,他們發現了。於是他們殺了他。這是謀殺。

我從未如此憤怒,即使是男孩們上了戰場,奇隆走投無路,即使是他們弄斷了吉薩的手。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徹整個屋子。冰箱、燈泡、墻上的電線都哢吱作響,像是開到了高速擋。電流嗡鳴著,讓我覺得自己還活著,憤怒且危險。此刻,我正在創造能量,讓我自己的力量穿過這間屋子,就像朱利安教我的那樣。

卡爾大叫著,搖晃著我,想讓我停下來。但他做不到。能量已經在我身體之中,我不想放棄。這總比痛苦好受多了。

吉薩向我們潑水,而燈泡炸裂開來,就像平底鍋上的玉米粒,砰砰砰的,幾乎蓋過了老媽的尖叫聲。

有人以一股蠻力把我拉起來,一雙手捧著我的臉,接著他開始說話。

沒有安慰,沒有同情,而是斥責。而那個聲音,無論我身在何地都能認得出。

“梅兒,振作點兒!”

我擡起頭,漸漸看清了一雙綠色的眼睛,還有他滿是憂慮的臉。

“奇隆。”

“就知道你準會跌倒,”他喃喃道,“我留神著呢。”

他的手很粗糙,卻能讓我平靜。他把我帶回了現實,帶回了這個我哥哥已經不在的世界。僅存的燈泡在我們頭頂半明半昧,勉強能照亮屋子和我目瞪口呆的家人。

但照亮黑暗的,不是只有燈泡。

白紫色的火花在我手上跳躍,它們此刻已然漸漸暗淡,卻還是顯而易見。我的閃電。要解釋這個,我可沒法兒再信口撒謊了。

奇隆拉著我坐在椅子上,臉上疑雲密布,而其他人只是凝視著。劇痛悲傷之中,我意識到他們在害怕。奇隆卻沒一點兒恐懼——他有的只是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