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4/6頁)

“然後,人們會告訴你說,它沉沒了。當然,它沒有沉。我們把它奪了過來。

“掠私戰爭是艦隊城的輝煌年代。在當時慘烈的局勢中,每天都有船只失蹤,每天都有貨物丟失,水手和士兵受夠了戰爭與死亡,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我們掠奪艦船,掠奪科技,掠奪人員,不停地壯大。

“我們劫走了‘雄偉東方號’,因為我們有這個能力。從那時起,嘉水區掌握了控制權,至今都未丟失過。這艘船是我們的心臟,也是我們的工廠,我們的宮殿。作為蒸汽船,它糟糕透頂,但卻是一座絕佳的堡壘。這是艦隊城最……偉大的時光。”

沉默持續了良久。

“但現在不同了。”他一邊說,一邊對她微微一笑。接著,盤問開始了。

漫長的談話結束之後,她眼神呆滯地走入下午的光線中,幾乎想不起他究竟問了些什麽。

他問了許多有關翻譯的事。她是否覺得困難?有搞不懂的地方嗎?她會說古柯泰語嗎,還是僅僅會看而已?他一句接一句地提問。

有些問題是為了探測她的心理,衡量她與艦隊城的關系。她言辭謹慎,徘徊在真相與謊言的邊緣。她並不完全掩飾自己的懷疑,對於所受到的待遇,也不掩飾厭惡與憤恨之情。但她稍稍加以控制,使其不至於那麽危險。

她盡量避免流露出掩飾的意圖。

當然,外面沒人等她,這令她暗自欣慰。一座陡峭的橋連接著“雄偉東風號”與旁邊較為低矮的船只,她順著橋走了下去。

經由一系列極其錯綜復雜的小巷,她向家中走去。磚塊搭成的拱門上始終滴著鹽水;成群的兒童推推搡搡,奔跑拉扯,與她記憶中家鄉的孩子相差無幾,也許全世界的街頭遊戲都有著深層的通行規則;高聳的船樓投下陰影,孩子們的父母在陰影中的小咖啡館邊下棋娛樂。

海鷗在空中盤旋,撒下糞便。小巷隨著海面起伏波動。

貝莉絲享受著獨處的滋味。她知道,若是賽拉斯與她在一起,密謀的意味將顯得過於濃郁。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做愛。其實總共只有過兩次。

那兩次過後,他們常常同睡在她的床上,於彼此面前寬衣解帶亦毫無羞澀與猶疑。但似乎誰都不會主動要求做愛。就好像他們通過性事互相溝通,互相坦露心跡,而一旦交流渠道已經形成,此種行為便成為多余的了。

她也不是沒有欲望。他們共同度過的最近兩三個夜晚中,她總是等他入睡之後,默不作聲地自慰。她往往對他隱瞞想法,只透露制訂計劃所需的部分。

貝莉絲略感驚訝地意識到,她並不是特別喜歡賽拉斯。

她對他心存感激,也覺得他相當有趣,相當特別,不過並不如他自以為的那樣魅力十足。他們有其通之處:非同尋常的秘密,不允許失敗的計劃。在這件事上,他們志同道合。她不介意與他同床共枕,甚至可能再次與他交歡,她一邊想,一邊不由自主地露出訕笑。但他們算不上親密。

鑒於兩人共同的秘密,這看似有點兒古怪,但她並不予以否認。

第二天早晨六點不到,天空依然黑糊糊的,“雄偉東風號”的甲板上聚集起人群和飛艇。人們提著一捆捆印刷粗糙的傳單在飛艇之間走動。他們將傳單塞進座艙裏,參照著地圖商討路線,將艦隊城劃成條條塊塊。

飛艇悄然升起,天光開始注入城市。

“雄偉東方號”四周的磚木迷宮中,小販、工人和警衛紛紛仰頭觀看,而在冬秸集市縱橫連綿的船只裏,在書城,底安信區和焦耳區的塔樓上,成百上千的人也都透過城市上方的索具望向天空。他們看見第一波升起的飛艇來到城市上空,向各區散開,乘著風勢,在氣流交匯之處撒下紙片。

傳單大把大把地旋轉飄落,仿佛節慶時的五彩紙屑,又仿佛艦隊城頑強的樹木上奮力綻出的花朵。空氣中也充滿它們的聲音——紙張互相摩擦,沙沙作響——海鷗和城內的麻雀困惑地穿梭於紙片之間。艦隊城的居民們擡起頭,手搭涼棚遮擋旭日,只見疾馳的雲朵和清澈煦暖的藍天下,片片紙花在空中飛舞。

有些紙片掉進了煙囪。還有數以百計的傳單落入艦船之間的縫隙裏,墜向狹窄的水面。它們浸泡在水中,隨著波浪起伏,任由魚群叼啄,墨跡逐漸擴散模糊,最後,紙張的纖維被海水揉搓成一團,沉入水底。海面之下,碎裂分解的紙屑如雪花般飄漾。但是,仍有成千上萬的紙張落到艦隊城的甲板上。

飛艇繞著城市上空轉了一圈又一圈,穿梭於高聳的塔頂與桅杆之間,向經過的每一個區拋撒傳單。人們好奇而愉快地將傳單從空中截下。在這座城市裏,紙張非常昂貴,如此鋪張的舉動很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