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封印咒

蘋果園裏散發出陣陣香氣。彌漫的濃郁花香混合著莉亞本就不堪重負的回憶和翻來覆去的憂慮,遲早會將她逼瘋。她的整個童年都是在米爾伍德大教堂裏度過的,小時候總是逃到這片蘋果園裏來。因為在這些緊密簇擁在一起的蘋果樹間,很容易就能找到藏身之處,可以順利逃掉廚房裏的雜活。她曾從樹枝上采下無數的蘋果,然後窩在草地裏品味它們的香甜。她見證了整個果園蘋果花怒放的盛景,也記得它籠在灰蒙蒙霧氣下的妖嬈。一段段記憶從她腦海中閃過: 自己和索伊、科爾文在果園裏狂奔著躲避治安官手下的抓捕;格特明•史密斯在這裏找到了她,用力地捏著她的胳膊。還有最讓她痛心的一段記憶——在一個下雨天,科爾文冷酷地拒絕了她,然後把她一個人丟在泥濘不堪、濕噠噠的樹叢裏。後來,也是在這兒,科爾文又找到她,求她幫忙救出艾洛溫•德蒙特。

艾洛溫•德蒙特。

這個名字在她心裏攪出了層層波瀾——怨恨,羨慕,同情,尊敬,嫉妒。尤其是嫉妒。一片暮色中,莉亞背靠著一棵樹幹——她深深地嘆息著,竭力壓制著自己的啜泣聲——雙手緊緊攥成拳頭。科爾文在塞姆普林弗大教堂找到了艾洛溫。在普萊利王國淪陷後,她被判為賤民,送到塞姆普林弗大教堂裏長大。她不知道自己真名,因為在洗衣房裏勞作,人們都叫她希樂爾•娜梵德。一切看起來都順理成章,但事實並非人們所看到的那樣。因為現在大家所認定的希樂爾是假的艾洛溫•德蒙特。由於一些對莉亞來說太過殘忍的原因,當她知道自己才是普萊利王國遺失的後嗣、真正的艾洛溫•德蒙特時,一切都為時已晚。在那之前,她堅信希樂爾是對的人,希樂爾必須要去德豪特大教堂警告人們大災難的到來,還為救她犧牲了自己。現在她才明白,希樂爾不是該去的那個人。真正擔負著使命是她自己,留在米爾伍德的莉亞。她的傷腿仍會抽痛,還在復原中,那支穿透她手掌的箭留下的傷也還在隱隱作痛。這些沒能要她性命的傷痛還不是最折磨人的,最讓她難以忍受的是嫉妒——純粹的嫉妒: 希樂爾代替了她,漂洋過海到達荷米亞去警告德豪特大教堂的居民,而且她不是一個人,科爾文一直陪在她的身邊。

疼痛變得越來越糟,甚至奪走了莉亞正常思考的能力。她一直都以為自己是廚娘莉亞。每個賤民最大的夢想不就是搞清自己的身世嗎?為什麽這一切在她這裏卻是這樣?為什麽科爾文要被帶到塞姆普林弗去找那個遺失的女孩子?為什麽不是到米爾伍德來?如果她,像希樂爾那樣,被準許和科爾文一起花上一年學習認字和刻版,能夠和她舅舅——蓋倫•德蒙特——一起參政議政,而不是一直那麽誠惶誠恐地躲著他們,是不是一切就會不同?米爾伍德的大主教知道嗎?他早就知道真相嗎?

莉亞的嫉妒匯積成了憤怒。普萊利的王子,也就是她的父親,在她出生前曾到過米爾伍德。廷頓大教堂的大主教就知道她的身世。她咳嗽了一下,嘴角扯出一絲苦笑。他曾承諾過,等她從德豪特大教堂回來就告訴她一切,她記得說這話時他眼睛裏那種遺憾、憐惜的神色。但他還是沒有說。最後是她自己通過十字聖球——還是個嬰兒的她被遺棄時帶在身上的東西——知道了真相。大主教一定知道這一切,但他卻瞞著她。想到這裏,莉亞的憤怒發酵到了頂點。她要知道原因。科爾文正護送著本不該去的人到達荷米亞,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這一切。

推開那株光滑的蘋果樹幹,莉亞大步流星地朝大主教的宅邸走去。現在已經是黃昏時分,宅邸圍墻上的火把在鑲嵌著的燭台裏熠熠發光。莉亞怒氣沖沖地快步走著,腳步因為腿傷還略有些跛。她知道自己不該走得這麽快,否則到了晚上一定會因為腿痛而無法入眠,但此時她顧不得這麽多。夜色中的大教堂外墻一片通明,好像在那個銀色的圓盤升上夜空之前,是這裏的石頭發出了月光。她全心全意地熱愛著這個大教堂,把它當作自己的一部分。在她的獵手服下是一件柔軟的銀絲軟甲,這讓她想起了自己曾在大教堂裏許下的聖騎士誓言。同她的父親母親一樣,她也是一名聖騎士,這是她繼承他們的一部分。

莉亞一氣走到宅邸門前,猛地一把把門推開。突然,外面角落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她迅速掃了一眼,卻什麽都沒有看到。她從余光裏判斷那應該是個人,更確切地說,是一個穿著獵手服的男人。她在門口頓了頓,盯著那個地方想看出點名堂,但還是沒人。她搖了搖頭,想到自打那場戰爭後,有很多騎士聖騎士在這附近來回巡視,可能剛才看到的只是他們中的一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