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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丘上的其他東西和我離開時一模一樣——我用大砍刀清理開的樹叢,靠近北側盡頭的碗狀窪地,我用雙刃短刀挖出因為磁性而被發現的圓筒時留下的坑洞。回賓格去取新的鋤頭和鐵鏟無疑是對不知名的惡作劇者做出的巨大妥協,於是我決定用行李包裏的大砍刀和雙刃短刀盡可能地繼續下去。我取出工具,開始挖掘那片碗狀窪地,因為我的眼睛告訴我,這裏最有可能是昔日通往土丘內部的入口所在地。我剛開始動手,就感覺到了大風突然吹向我的奇異跡象,昨天我也注意到了同樣的事情——隨著我越來越深地挖開根系糾纏的紅色土壤,抵達了底下奇特的黑色肥土層,這種感覺變得越來越強烈,仿佛有幾只不可見、無定形、朝反方向用力的手拉住了我的手腕。我脖子上的護身符似乎在風中怪異地擺動——不是像被埋在土裏的圓筒吸引時那樣朝著一個固定的方向,而是沒有明確方向地以完全無法解釋的方式亂動一氣。

就在這時,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我腳下根系叢生的黑色泥土開始裂開和沉降,我聽見底下深處傳來泥土灑落的微弱聲響。阻擋我的怪風或力量或隱形的手似乎就是從沉降之處湧向我的,我向後跳出坑洞以免被塌方卷進去的時候,我覺得它們像是用推力幫了我一把。我在坑洞邊緣彎腰張望,用大砍刀清理裹著泥土的糾纏根系,這時我覺得它們又開始阻擋我了——然而從頭到尾,它們都沒有強大到足以妨礙我工作的地步。我清理開的根系越多,底下的泥土灑落聲就越是清晰。最後,土坑開始朝著中心陷落,我看見泥土掉進底下的巨大空洞,束縛泥土的根系去除後,一個尺寸頗大的洞口出現在我眼前。大砍刀又劈了幾下,又一塊泥土掉下去,最後的障礙終於消失,怪異的寒風和陌生的氣味撲面而來。在上午的陽光下,至少三英尺見方的巨大洞口向我敞開,一段石階最頂上的部分重見天日,坍塌下去的松脫泥土還在沿著台階滑動。我的追尋總算有了發現!成功的喜悅一時間幾乎蓋過了恐懼,我把雙刃短刀和大砍刀裝進行李包,取出大功率的手電筒,十分得意地準備一個人貿然進入這個神奇的地下世界。

剛開始的幾級台階很難走,既因為掉落的泥土堵住了道路,也因為底下吹來陣陣險惡的冷風。我脖子上的護身符怪異地左右搖擺,我開始懷念逐漸消失在頭頂上的那一方陽光。手電筒照亮了巨型玄武巖石塊砌成的潮濕、有水漬和礦物質沉積的墻壁,我時常覺得自己在硝石底下瞥見了雕紋的線條。我緊緊地抓住行李包,右側外衣口袋裏治安官沉重的左輪手槍的分量讓我感到安心。走了一段時間,通道開始左右盤繞,階梯也沒有任何障礙物了。墻壁上的雕紋變得清晰可辨,那些奇形怪狀的圖像與我發現的圓筒上的怪誕淺浮雕相似得令我戰栗。怪風或力量繼續充滿惡意地襲向我,在一兩個拐彎的地方,我幾乎認為手電筒光束讓我瞥見了某種透明而稀薄的身影,它們與我用望遠鏡在丘頂看見的哨兵不無相似之處。我的視覺錯亂居然發展到了這個階段,我不得不駐足片刻以鎮定心神。接下來我無疑將面臨疲憊的考驗和我職業生涯中最重要的考古發現,我絕對不會允許緊張情緒在剛開始的時候就征服我。

然而我衷心希望我沒有選擇在此處停下腳步,因為這個行為使得我的注意力完全不受幹擾地集中在了某件東西上。它只是一個很小的物品,落在我底下一級台階上靠近墻壁的地方,但這件物品嚴峻地考驗了我的理性,一連串最令人驚惶的猜測由此而生。從灌木根系的生長情況和積土的厚度來看,我上方的洞口已向全部的有形物質封閉了數個世代之久。但我前方的那件物品卻毫無疑問地不可能產自數個世代以前。因為它是一個手電筒,很像我手裏的這個——在潮濕如墳墓的環境中彎曲變形且結滿礦物質,但絕對不可能看錯。我向下走了幾級台階撿起它,用我粗糙的外衣布料擦掉惡心的結晶物。手電筒外殼上的一條鍍鎳橫帶刻著其主人的姓名和住址,我剛辨認出那些文字就驚愕地意識到我知道他是誰。文字是“詹斯·C.威廉姆斯,特羅布裏奇街17號,劍橋,馬州”——我知道它屬於1915年6月28日失蹤的兩位勇敢的大學教員中的一位。他失蹤於僅僅十三年前,而我破開的土層卻有幾個世紀之厚!這東西怎麽會出現在那兒?是這裏還有另一個出入口——還是非物質化和重物質化的瘋狂念頭居然真有可能實現?

我沿著似乎沒有盡頭的台階繼續向下走,懷疑和恐懼在我內心滋生,這階梯難道永遠不會到頭嗎?壁雕變得越來越奇異,其圖像敘事的特質使得我幾乎驚慌失措,因為我認出了它們與我行李包裏的手稿所描述的昆揚歷史有著許多確鑿無誤的對應之處。我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向下走是否明智的問題,考慮是否應該即刻返回能自由呼吸空氣的地方,以免遇到什麽東西將我健全的神智留在地底下。不過我沒有猶豫太久,身為一名弗吉尼亞人,我感覺到先祖鬥士和紳士冒險家的血液在激動地抗議,阻止我在已知和未知的一切危險面前退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