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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城市好像是越來越遠,而不是越來越近了。麥克斯把舵擺得很穩,風帆也很鼓,可是已經幾個小時了,城市卻變得越來越小。根據指南針的顯示,麥克斯的確是正對著城市航行的,方向正北偏西北。但是,城市的燈光卻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

麥克斯什麽也做不了。他知道自己在走直線,但是河灣好像在麥克斯面前不斷延伸,把小船和目的地之間的距離拉大了。他轉過身卻已經找不到自己出發的地方,也找不到那片樹林和進來的那個斜坡。他也看不到自己居住的地方,只有頭上的一輪明月和波浪上的點點微光。他沒有其他選擇,只能沿著現在的航線繼續前進,反正去別的地方也沒什麽意義。

但願這片夜晚的河灣會再次變得合理,城市也會再次出現。到時候麥克斯一定會跟爸爸說,這河灣真奇怪,居然跟橡皮筋一樣被拉長了。但是,城市很快就完全消失了。有一陣子,那城市就跟一閃一閃的燈光差不多,然後越來越暗,很快就消失了。四周看不到陸地,雖然麥克斯不想這麽對自己說,但多少還是得承認,他很有可能完全脫離了河灣,現已處於海面之上。

月亮落到水面以下,太陽升上來了。這時,麥克斯已經很累了,因為他整晚都在航行,沒有睡過覺。他也真的是一頭霧水,顧不上休息。麥克斯還是沿著正北偏西北的方向航行,但現在他什麽也看不到了,連一條魚,一只鳥也看不到。吹來的風變得越來越輕柔,海面也越來越寬,當然麥克斯也覺得這一切更冗長更無聊了。他粗略地算了一下,現在離出發的地方至少有七百萬英裏了。

太陽爬得越來越高,麥克斯終於累得想睡了。他把風帆上的繩子綁在桅杆上,擺了擺船舵,讓它保持航向,然後一會兒就睡著了。

等他一覺醒來,又是晚上了,他幾小時前看到的月亮又回來了。麥克斯整個晚上都在航行,不一會兒又睡著了。他感覺很虛弱,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吃東西了。

經過確認,麥克斯終於認定現在是在海上了。他的指南針好像也失靈了,這幾天也一直沒看到周圍有陸地或者生物的影子。他要去哪兒?他還能像這樣活多久?他的腦子裏出現了好幾種可怕的結果。不過最後他也釋然了,因為他知道像自己現在這樣,真的什麽也做不了。現在,麥克斯只能沿直線航行,往最好的那一面想。

第二天早上開始,是麥克斯所度過的最長的一天。這一天真漫長!他一個人坐在小船裏,四周的海水連成一線,都看不到有斷的地方。每一分鐘都像是一天,一小時好像比一輩子都長。

麥克斯絞盡腦汁,直到中午才想到他能想些什麽,然後就開始想。於是,他把每個州的名字數了一遍:加利福尼亞州,科羅拉多州,內華達州,俄勒岡州,華盛頓州,愛達荷州,南達科他州,北達科他州,懷俄明州,內布拉斯加州,伊利諾伊州,印第安納州,艾奧瓦州,密歇根州,威斯康星州,堪薩斯州,馬薩諸塞州……他一共數出二十四個,接下來就卡住了。不過這對他來說已經創紀錄了。他又把每個同學的名字報了一遍,還把他們分成幾組:他認識的,他可以忍受的,他不認識的和一有機會就要揍一頓的。他把自己住的那條街上的鄰居都報了一遍,又把隔壁街的也報了一遍。他又把過去和現在所有老師的名字報了一遍,還把那年巴西足球國奧隊球員的名字報了一遍。

麥克斯還把所有叔叔阿姨的名字報了一遍,叔叔有斯圖沃特、格蘭特、思科地、沃什和傑夫,阿姨有伊薩貝拉、寶麗娜、露西和朱莉葉。麥克斯最近一次見他們在一起就是那次奇怪的家庭聚會。那是在哪兒呢?好像是在一個小木屋裏,在科羅拉多州或者那兒附近的什麽地方。是在一座小山上,屋子裏擠滿了人,空氣裏都是松木、濃湯和鹿肉的味道,他們就一直沒完沒了地喝著啤酒。那時,他們還玩了釣魚以及各種繞口令遊戲。不下雨的時候,他們就在樹林裏跑來跑去;下雨的時候,他們就一直縮在小木屋裏。每個房間都很吵,每天都有很多小沖突,有人發脾氣,有人看不起別人,有人跟別人冷戰,還有人差點動起手來。由於床位不夠,所有人都睡在一個房間裏,就在爐子邊上,幾個人的腿都絞在一起,什麽樣的聲音都有。一開始還挺開心的,後來就有點讓人擔心了,再後來又挺開心的,最後謝天謝地,終於結束了。當時,麥克斯都待在車裏,足足睡了十二個小時。

小船上有個凳子,麥克斯拔掉上面的一顆釘子,把凳子拆了下來當計時器用。根據自己的估計,他盡可能精確地記著時,就像囚犯一樣每過一個小時劃一道。他又在船體外側刻上了自己的名字:麥克斯。這幾個字大極了,不管鯨魚、小魚還是來往船只都能看到是誰在駕駛這條船。這樣的做法既簡潔又能起到嚇唬人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