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失去

小屋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米莉安走進去,身後跟著幾片旋轉的雪花。

屋裏一片狼藉,床墊丟在床的一邊,彈簧從夾層中伸出來。薩曼莎躺在路易斯的腿上,臉上毫無生氣。路易斯盤腿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已經挪位了的床尾。“路易斯。”米莉安叫道。

他沒有回答。

她上前一步,重重的一步,地板也跟著震動起來——

路易斯的頭猛然垂下。這時米莉安才看到他一側太陽穴上鮮紅的傷口。一只蒼蠅——居然沒被嚴寒凍死——倉皇飛走。

米莉安不由得渾身發抖,她不知道自己在原地愣了多久,該用秒算或用分鐘,或像車床上被無限拉伸的線。她小心翼翼地又邁出一步,噘起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戰栗著。內心有個聲音在勸她停住,轉身離開,因為小屋外面才是真實的世界,而這裏正在上演的是一場噩夢,是入侵者精心編造的用來折磨她、誘騙她的幻覺。

她在路易斯身邊緩緩跪下。

他的嘴唇已經冰冷,臉上的皮膚也硬邦邦的。

他另一側太陽穴上的子彈出口,像是小口徑手槍留下的。

米莉安挪開薩曼莎。她的屍體已經僵硬,搬動起來很是費力。然後她把步槍放在屍體旁邊,鉆進路易斯的懷中。她擡起路易斯的胳膊放在自己身上,就那樣靜靜地待了許久。淚水沿著臉頰滾滾而下,她茫然盯著前方。路易斯身上沒有了熟悉的溫度,當她摟住他結實的胸膛時,他也沒有回之以熱情的擁抱。路易斯死了。

不知什麽時候,她從路易斯的懷裏爬出來,坐在地板上痛哭流涕。她一直懷揣的那個本就不切實際的夢想,徹底破碎了。她渴望被遺忘,她想把自己化作無數碎片,丟進世界上所有的鳥類體內,那樣每一只鳥便攜帶了她的意識的一個分子。她的人性,以及作為人的記憶,都將消失,永遠被忘掉。

一塊地板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是你幹的。”米莉安說。

“嗯。”雷恩回答。她一直躲在廁所裏。

米莉安緩緩站起,她的心仿佛已經死了,什麽都沒有留下。起身時,她順手拿起了步槍。

雷恩手裏拿著手槍。

“為什麽?”

雷恩也哭過。“我跟你說過,我有事要告訴你。我看到路易斯了,他身上也有銀邊兒,他是水銀人。”

“他以前殺過人,而且是為了你才殺的,他幫助我們鏟平了坑害你的考爾德克特家族。”

“我……我知道,可不是那回事。我根本控制不了,而你又不在——”她又哭了起來,“可後來你出現了,我知道那不是你,可你不停地在我耳邊嘮叨,說他會殺死薩曼莎,他會讓她自生自滅,如果我想送她去醫院,就必須……就必須得結果他。”

米莉安怒火中燒。“結果呢?你救了薩曼莎嗎?她活下來了嗎?”

“沒有,我出手太晚了。”

“太晚了。你不覺得諷刺嗎?太晚了。”

“我說過,這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出手太晚了。我跟你說過不要相信自己,不要聽入侵者的話。我對這個世界早就厭惡透頂了,你他媽的知道嗎?路易斯是這個世上唯一讓我留戀的東西。現在你把他也從我身邊奪走了。”

米莉安舉起了步槍。

“米莉安,求求你,我……”

米莉安拉了拉槍栓,把子彈推上膛。她舔了舔嘴唇,舌頭上和嘴唇上依舊還有哈裏特心臟的味道。

“用《聖經》裏的話說,”她咆哮道,“你眼不可顧惜,要以命償命、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手還手、以腳還腳。我媽媽以前經常這麽說。她的目的是提醒我,這就是世界運行的法則,它在任何方面都需要保證平衡,而我一直都充當著代理人的角色。我取一人性命,從而保住另一人的性命,我讓生死實現了平衡。現在你帶走了一個生命,一個非常偉大、非常美麗的生命。我這輩子很少遇到好人,而他就是其中之一。殺了你也不足以彌補失去他的痛苦。”

雷恩丟下槍。“我知道。”

米莉安的手指蜷在扳機旁。“我真該讓你淹死在河裏。埃莉諾·考爾德克特對你的評價沒有錯。她對我說,你是個壞女孩兒。還說我會是你的受害者,因為你會奪走我的某些東西,某些重要的東西。現在看來,她的預言應驗了。”

“我知道,媽的,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的話變成了含混不清的咿咿呀呀。從她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已經不像是語言,而更像被逼進角落裏的困獸所發出的恐懼的哀鳴。

米莉安的拇指移向保險。

她關上了保險。

隨後她把槍扔到了地上。

雷恩嚇了一跳。“不,不,不。殺了我吧。你得殺了我,你必須得——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