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退場

米莉安深吸了口氣,叫喊著恢復了意識。她的手伸在臉前,她看到自己的手指變成了爪子,胳膊上布滿羽毛,像一根根針插在上面。她裸露的皮膚紅紅的,血沿著胳膊流到了肘部。她想說話,可牙齒卻只能發出哢嗒聲。啊,不是牙齒,是喙。她的嘴巴變成了猙獰的喙,下巴向前伸著,崩斷了牙齒,緊緊拉著脖子裏的肌腱。

隨後,所有可怕的感覺都消失了。結束了,全是幻覺。

路易斯看著她,說:“你回來了。”

她吞咽著口水,在車廂裏環顧一周。她把雙手放在儀表板上,沒有爪子,手指健在。“我沒有變成鳥。”她如釋重負般說道。

“那就好。有什麽發現嗎?看見雷恩沒有?”

“我不知道。”她脫口而出的回答讓她自己都感到驚詫。

恐慌像狙擊手的子彈穿透她的胸膛,她真的不記得了。她記得自己和群鳥飛在空中,記得把自己分成上百碎片——

可接下來卻斷片兒了,就像睡著了一樣。前一秒你意識尚在,下一秒卻一片朦朧,繼而黑暗,仿佛神遊到了別的地方。她看見雷恩了嗎?腦海深處有一段關於雷恩的模糊記憶,可隨後她就驚恐地發現自己的雙腳變成了鳥的爪子,毛茸茸的腳趾感受著冰冷的石頭。她記得有人喊叫,記得有晃動的燈光。她攥起拳頭揉揉眼睛,眼睛很疼。疼是好事,可以讓她清醒。

“我聽到了警笛聲,”路易斯說,“有幾輛警車駛過那邊的街區,還有一輛從我們旁邊經過,不過他們沒有發現我們。”

“哦,好。”她嘴巴裏有蠕蟲和種子的味道,她頭皮忽然一緊,就像手指輕輕掠過她意識的表面。

厄運之鳥落在皮卡車的引擎蓋上,抖了抖翅膀,注視著他們。

“你的貓頭鷹也回來了。”路易斯沖前方努了努下巴。

“嗯,我——”

車外有人尖叫,接著是男人的呼喊。

一個影子從昏暗的樹林裏竄出來,直撲他們的車子。那是人的身影,雷恩的身影。她身後幾百碼遠的地方,手電筒的光芒照亮了樹林。

嘭!雷恩一下子撞到了皮卡車上。她的手按在車窗玻璃上,聲音雖然含混,但說的話卻格外清晰。“讓我進去,讓我進去,該死的!”未及車內的人反應,雷恩便匆忙跑到車後,爬進了皮卡後車廂。

“天啊,”路易斯驚訝地叫道,“那是——”

砰!一顆子彈打在皮卡車的右側車身上,緊接著又是數槍,停在前面的一輛轎車窗戶應聲破碎。“走走走!”米莉安大聲催促著,本能壓低了身體躲避子彈。與此同時,她迅速鉆進貓頭鷹的頭腦:快飛啊,笨蛋!

收到指令的貓頭鷹張開翅膀,騰空而起。

路易斯快速倒車,停在後面的一輛產於20世紀90年代末期的薩博轎車倒了黴,車頭燈被他撞得粉碎。他迅速轉動方向盤,把車子開出泊位。

一輛警察的巡邏車出現在後面的街角,看到他們的那一刻,警燈就亮了起來,刺耳的警笛呼嘯著追了上來。路易斯只管朝前開,更多的子彈打在車身上。他轉過一個街角,發現前面又有一輛警車。

米莉安是有辦法解圍的,她可以再次召喚群鳥,讓它們襲擾警車,或者讓幾只鴿子撞爛他們的擋風玻璃或車窗,鉆進他們的空調器,讓他們的前座上沾滿鮮血和羽毛。可恐懼抓著她不放。她不想再度失控,沙漠中的經歷她至今仍心有余悸,這一次又險些重演。即便有心,她也無法確定自己真能做到。

也就是說,這一次,他們只能靠路易斯了。

好在他最拿手的就是開車。“坐穩了!”他大喊一聲,向右猛打方向盤。皮卡在路緣石上顛了一下,躥上了人行道。

隨後車子沿著樹林邊緣一陣疾馳,左邊的街道飛快地後退,光滑結冰的草地在前方延伸至另外一條大街。如果米莉安還記得地圖的話,他們此刻剛剛離開南大街,前方四分之一英裏處就是費爾維街。命大的話,也許他們能逃到那裏。

皮卡車的後車廂像魚尾一樣左右甩動,車輪幾乎抓不住地面。後面的兩輛警車沿著同樣的路線緊追不舍。米莉安絕望地想:我們完蛋了。警察們的開車技術也不是蓋的,他們受過防禦性駕駛培訓。該死的,整個夜晚都被他們閃爍的紅藍警燈和逐漸逼近的刺耳警笛攪得不得安寧。

然而就在這時,跟得最緊的那輛警車忽然失控,車身唰的一下轉了180度,來了個車尾朝前,車頭朝後。來不及躲閃的第二輛警車轟隆一聲迎面撞了上去。

而與此同時,路易斯穩穩轉動著方向盤,牢牢控制著他的皮卡。他的指關節因為用力而變得毫無血色。地面感覺依然濕滑,仿佛他們的車子隨時都可能被大地發射出去。緊接著,皮卡車沖下路緣石,回到了路上。令人欲吐的顛簸搖晃結束了,皮卡車飛快而又平穩地沖向費爾維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