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黑狗

兩人溜進黑燈瞎火的營地。遠處的樹林中有燈火閃耀,從另一頭隱約傳來齊柏林飛艇的歌聲,唱的是《黑狗》。眼睛在發光,紅紅的火焰,歌聲忽高忽低,有人在叫,一個女人在笑。接著是易拉罐在垃圾桶中撞擊別的易拉罐時發出的叮叮當當聲。

穿過樹林時,路易斯扭頭看著米莉安說:“黑狗是死亡的預兆。”

米莉安瞥了他一眼,他繼續邊走邊說。

“達特姆爾狗,犬魔,冥府看門狗。米莉安,黑狗是地獄之門的守護者。這可惡的東西在警告我們死神在靠近,如果我們繼續向前,就將走進他的領地,死亡的領地,地獄的領地。”他越說越快,眼睛放射出紅光,聲音中伴隨著沉悶的咆哮和昆蟲般的嗡鳴,“你獵殺狗,但狗也在獵殺你。死神在你前方,也在你後面。繼續走吧,米莉安,但前面是一道很滑的斜坡,因為坡上布滿了鮮血、希望、死亡和魚。”他大笑起來,米莉安感覺整個樹林都向她包圍過來,樹枝將她按倒在地,路易斯站在她跟前,嘴巴大大地張開——

米莉安耳朵裏忽然啪地響了一聲,像擠爆了一個氣泡膜上的泡泡。一眨眼工夫,那種朦朧的感覺消失了,就像它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現一樣。她不由得一個激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剛才說什麽了嗎?”她問。

“沒有啊,我只是小聲嘟囔了一下那些露營車裏的渾蛋。”

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路易斯認為她眼神中充滿了困惑,但實際上卻是恐懼,因為有一瞬間,路易斯和入侵者合為一體了。或許那正是入侵者希望她以為的。“音樂是一群鄉巴佬放的,他們開著半掛拖車或露營車,現在正嗨著呢。我以前經常和爸爸一起露營,遇到這種家夥,只能自認倒黴。他們聽音樂、抽煙,三更半夜都不讓你睡覺。”

她搖頭甩掉那不祥的幻覺,強迫自己笑了笑,說:“你這口氣聽起來就像朝天上的雲彩揮舞拐棍兒的老頭子。”

可米莉安無法忽視這種感覺:我們正被追蹤著,被獵殺著,盡管我們也在追蹤別人。黑狗,死神在前方,也在後面……

他們抄近路走向一條紅色的礫石小徑。這裏的樹上掛了許多破舊的木牌,上面寫著已經掉色的數字。他們已經走進了200區間,接著是300,這意味著他們正逐漸靠近雷恩。他們像幽靈一樣穿行在黑暗中,直到路易斯用手指了指前方的一棵樹,樹上寫著一個充滿魔力的編號:

454。

他們看到的這片地方只有巴掌那麽大,地上正如路易斯所說,只有土和草。空地正中央支著一頂帳篷,裏面亮著提燈,在帳篷上映出一個人影。

是她。

她鉤鉤手指,示意路易斯走近一點。來到跟前時,她小聲對他說:“我過去,你待在這裏,如果她跑,你……我也不知道怎麽辦,你就抓住她。”

“抓住她?”

“對,抓住她,要不然你那胳膊幹嗎用呢?我們不能讓她跑掉,機會就這一次。”

他不情願,但又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你小心點。誰都不知道她有什麽手段,要真像你說的那樣,她可是個殺人犯啊。”

“別忘了你在跟誰說話。”

幹得漂亮,殺手。

他不再多說,悄悄退進了黑暗中。米莉安轉身向帳篷走去。

她渾身上下緊繃成了一塊鐵板。

躡手躡腳靠近帳篷,然後——她不確定該怎麽做。她又不能敲門,因為沒門。門簾上的拉鏈拉著,帳篷本身很臟,似乎有些年頭了,邊緣上遍布著泥土和雨漬。不過因為已經多日不曾下雨,木樁倒很幹燥。要不要幹脆踢掉木樁,把雷恩蒙在帳篷裏?或者,要不要像蛇一樣悄悄從帳篷底下鉆進去?米莉安一直在猶豫。

去它的吧。她俯身抓住了拉鏈——

噌……

她打開了地獄之門。

帳篷裏面坐著勞倫·馬丁。雷恩,她簡直就是又一個米莉安。她們頭發長度相當,雷恩的黑發中也像曾經的米莉安一樣留了幾綹紅發。那女孩兒弓腰坐著,大腿上放著一本書,頭發像舞台上的幕布一樣垂在臉前。

她扭過頭,看著米莉安,但表情十分平靜,沒有一點意外的跡象。她鼻子微微一皺,就像聞到了什麽怪味兒。她眯著眼睛看了米莉安幾秒鐘,隨後翻了個白眼。

“嘿,瘋子。”她說。古怪,平淡,她好像很生氣,惱火,厭煩。“你來早了。”

“來早?”

“對,所以,你先滾一邊兒去。我還沒有答應你的請求呢。”

“請求?”

雷恩提高了音調:“是,我在讀書呢,你看不見嗎?”她像晃一只死鳥一樣晃了晃手裏的書,在身後的科爾曼汽燈的照射下,帳篷壁上閃動出奇怪的影子。她拿的是斯蒂芬·金的《長眠醫生》。“我不接受預約,所以,你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