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家乃心之所屬,可能是個盒子,也可能是壇子

米莉安回家了。

真正的家,位於暗谷路的家。她對格羅斯基說,既然她自己有房子,又幹嗎花錢住旅館呢?實際上,她名下有兩處房產,這一處位於賓夕法尼亞。

這棟房子是她少女時代的見證者。

(她人生的巨變也始於這裏。)

伊芙琳曾把這棟房子租給了她那不爭氣的弟弟傑克,也就是米莉安的舅舅,不過後來米莉安把他趕了出去。現在重新來到這裏,打開家門,房子的角度依然奇怪。墻角裏的蜘蛛網像負隅頑抗的幽靈。空氣中彌漫著發黴的味道,木屑的味道,還有媽媽淡淡的香水的味道,這一切構成了不太可信的朦朧的回憶。她在廚房裏發現了一只死老鼠,水槽中有一堆死木蟻,客廳窗外有只死鳥,玻璃裂了,想必愚蠢的小鳥把自己的倒影當成了獵物。尷尬了。

他們在這裏逗留了一個月。

格羅斯基睡米莉安媽媽的房間,他每天的工作是查資料,並留意警方關於雷恩的信息。米莉安睡樓下沙發,用一堆破毛毯把自己裹得像個彩色木乃伊。

這段時間沒有發生一件值得振奮的事。

米莉安夜裏在屋裏遊蕩,白天睡覺。有時候她會開著格羅斯基的車子在高速公路上瞎轉,期待著能……能怎樣?能在某個破舊的公共汽車站或車道邊看到雷恩沖她招手。

入侵者偶爾也會造訪。她在屋裏遊蕩的時候,入侵者就開始來糾纏她了。但他出沒的方式和以往有所不同。這該死的渾蛋再也沒有在她眼前直接露面——沒有扭曲的背景,沒有會讓她做噩夢的可怕的幻覺,比如陰部被縫合,或者眼珠被掏出,黑鳥在裏面做窩。入侵者如今只在她眼角閃一下。在走廊裏經過一幅油畫時,她能看到他的倒影,有時候他是路易斯,有時候他是本·霍奇;經過窗口時,她看見他站在外面的草坪上,遠處的林子裏;有時他也會出現在汽車的倒車鏡中。但他從來不說一句話。

然而很多時候,他卻面帶微笑,自鳴得意的笑。

好像他知道什麽米莉安不知道的事情。

這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使她的血液幾乎凝固,就像在牛奶中加入了醋。

她不再喝酒。不喝葡萄酒,也不喝烈酒。只為了保持頭腦清醒,好叫她分得清哪些是真實,哪些是幻覺。她的身體強烈抗拒著這種虐待。好多天裏,她頭昏腦漲,身體晃晃悠悠,於是她轉而用咖啡代替酒精,沒想到確實起了作用。咖啡像大炮一樣擊退了酒癮,但也好似給她插上了電源。她時常睜大眼睛,手指不停地發抖,感覺能像電鉆一樣鉆透現實的墻壁。她的身體一直處於高度警覺的亢奮狀態,好像隨時都在準備著戰鬥,戰鬥。很好,她需要這種狀態。

在這種狀態的支配下,她在屋後的林子裏發現了許多鳥兒。麻雀、斑鳩、會學貓叫的貓鵲、山雀(嘻嘻)、五子雀(哈哈),還有啄木鳥(這些名字都是誰取的,真讓人尷尬)。她看到禿鷲在天空盤旋,老鷹在尋找獵物,貓頭鷹在黑暗中昂首闊步。

她感覺自己有了進步,但又毫無進步。所有的努力仿佛只是為了打發時間,一個嗜好。總之,什麽都沒有發生。

這種平靜一直維持到十月的第一個星期二。

隨後,一切便朝著不可收拾的方向發展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