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黑咖啡

“你不餓?”

“不餓。”她說。她的臉籠罩在從手心咖啡杯裏冒出來的熱氣中。

格羅斯基聳聳肩。“那你虧了。味道好極了。”

他像個鑒賞家一樣小心翼翼切著他的蔬菜煎蛋卷。米莉安是個正經吃貨,通常若是你把一份早餐放到她面前,她得用盡全部意志才能克制住自己不會像頭豬一樣一頭紮進食物裏。而格羅斯基吃飯的樣子卻格外優雅:他會用刀輕輕切掉一小塊食物,再用叉子叉住,不緊不慢地送入口中,而後他還會像個背書的老學究一樣閉上眼睛品味片刻,並發出一連串享受至極的聲音:嗯,啊,哦。每一口都如此淫蕩銷魂。

真他媽煩人。

她勉強假裝著表面的平靜,心裏卻仿佛有一千只羊駝奔騰而過。餐廳裏充斥著各種雜音:叉子撩撥著碟子,咖啡壺親吻杯子,許多人的喃喃低語像群交的男女交糅在一起。這是一家典型的佛羅裏達餐廳,其內部裝飾畸形得令人發指,就好像你把一只粉紅色的火烈鳥和一把深藍色的草坪椅熔化在了一起。

終於,她實在受不了了。

“別他媽吃了,你看著就像在上你的食物。”她怒不可遏地說。

他嚼到一半停了下來,隨後緩緩咽下口中的食物才放下叉子。他用餐巾輕輕擦了擦臉,斜眼看著她。“好吧。你在照片裏認出了一些東西,對不對?”

“對。”

“你發現了什麽?”

米莉安猶豫了,她猜不出格羅斯基在玩什麽鬼把戲,他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米莉安很想相信他,可她已經沒有力氣再相信任何人,甚至她自己。

最終,她只好承認道:“那句話,我見過。”

“河水在上漲?”他小聲念道。

“對。”

“什麽意思?”

她瞟了他一眼。“你要寫到書裏?”

“不,除非你希望。”

“FBI能容忍你把當前案例寫進書裏嗎?”

他笑了笑。“我已經不在局裏幹了。”

“什麽?”

“我離職了,退休了,怎麽說都行。他們很早就開始調整工作重心了,現在大部分人手都放在國內反恐上,也許你不相信,主要對付的就是你在亞利桑那州惹上的那類瘋子。”他說完向後一仰,找了個很舒服的姿勢,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米莉安既感到意外,又覺得不安。顯然他沒有米莉安那樣的煩惱,自然能夠雲淡風輕。“他們偶爾仍會找我當顧問,畢竟連環殺手依然存在,只是抓他們現在已經不是頭等大事了。”

“還是那句話,他們不介意你寫書?”

“又不是什麽機密,我寫的也不是俄羅斯間諜。這是執法者的事,沒人會反對。況且我在局裏還有朋友,他們知道我不會讓他們難堪。”

她舔了舔嘴唇。“我下面要告訴你的事情,不準寫進書裏。”

“好吧。”他舉起雙手,證明自己手裏並沒有鋼筆、錄音機或別的,“什麽事?”

“你知道我能幹什麽。”

“可能吧。”

“可能吧?你還記得韋爾斯嗎?還記得啪啪嗎?還記得亞利桑那嗎?你會握著聖誕老人的手問他是不是真的嗎?”

“我只是隨口一說。”

“隨便了。我的這種能力不僅僅局限於接觸,或幻覺。我有個不速之客,一個入侵者,它是——你猜怎麽著,我到現在也搞不清楚它是什麽東西。也許只是幻覺,可我覺得沒那麽簡單。它居然知道一些我自己都不知道或者根本無從知道的事情。我懷疑它是別的東西,完全獨立於我的東西,比如幽靈,或者魔鬼。雖然我也不確定這些東西是否真的存在,可是……媽的。”她用掌根使勁按壓著雙眼,直到眼前冒起金星。這實在讓人抓狂。米莉安已經思考了幾百甚至上千遍,可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說出來都像天方夜譚。

“你說的這個東西想幹什麽?”

“我不知道。也許我知道,它想讓我做我該做的事。”

“你該做的事?”

“對。我有靈視的能力,我能看到人們因為無形的命運而死亡的樣子。可我偏偏不信邪,我要和命運叫板,我就是要逆天改命。就好比命運是一條河,我就是投進河裏的一塊石頭。”

“河?就像河水在上漲裏面的河?”

“那是入侵者告訴我的。扯上考爾德克特學校和知更鳥殺手之前,我在一個汽車旅館房間裏時,入侵者第一次出現了。它看上去很像我,哦,它朝我吐了一口臟水,然後就開始說悄悄話。河水在上漲,米莉安。它說的倒也是實情,因為風暴來臨,大雨過後,河水自然會漲。後來我發現埃莉諾·考爾德克特試圖淹死一個名叫勞倫·馬丁的女孩兒,也就是雷恩。我跟著她們下了河,我和那女孩兒差點都死掉。”但我的朋友路易斯把我們救了上來。路易斯,六個月後就將殺死他自己的新娘。這件事我還沒有告訴他。為什麽呢?她為什麽不告訴他?這是她心裏最不願面對的一個結。她繼續說道:“考爾德克特死了,相信你應該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