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赤尾鞭

紀雲禾在牢中,給長意下了一整夜的雨。

長意太過疲憊,便再次昏睡過去,而紀雲禾立在遠處,一點都沒有挪動腳步。

及至第二天早上,陽光從甬道樓梯處泄漏進來,在她院門前看門的兩名馭妖師急匆匆的跑了下來。

紀雲禾未理會他們的驚慌,自顧自的將墻上的長意放了下來,小心翼翼的放平他的身體,給他擺了個舒服的姿勢,隨即脫下自己的外套,將赤裸的他下半身蓋了起來。

“護法怎可私自將鮫人禁制打開!”

“不顧谷主命令前來此地!護法此舉實在不妥!護法且隨我等前去叩見谷主!”

一聲聲追責紀雲禾恍若未聞。直至最後一句,她才微微轉了頭:“走就是了,大驚小怪吵鬧得很。”

紀雲禾看了地上長意一眼,靈力再次催動法術,於指尖凝出水珠,抹在了他蒼白的嘴唇上。長意嘴唇微微抿了一下,將唇上的濕潤抿了進去。

紀雲禾站起身來,出了地牢,隨著兩名馭妖師,去了厲風堂。

青羽鸞鳥離開,鮫人尋回,馭妖谷的大事都以過去,所以厲風堂修繕的工作已經開始進行了,殿外搭了層細紗布,將日光遮蔽,初春日光下,殿內氣溫升了起來,說不出是溫暖還是悶熱。

紀雲禾在殿外敲敲打打的聲音中走近大殿。

這種日常瑣碎的聲響並不能緩解殿內的氣氛,林滄瀾盯著她,神情嚴肅,嘴角微垂,顯示著上位者的不悅,在這樣的目光中走進,殿外的每一聲敲打,都仿佛鑿在紀雲禾的腳背上,一步一錐,越走越費力。

但紀雲禾並沒有停下來,她目光沉著,直視著林滄瀾的目光,走到他座簽,一如往常的行禮:“谷主萬福。”

“咳……”林滄瀾咳嗽了一聲,並沒有叫紀雲禾起來,“萬福怕是沒有了,孩子們都長大了,翅膀也都硬了,不愛聽老頭的話了。”

紀雲禾跪著,沒有接話。

看著沉默的紀雲禾,林滄瀾招招手,林昊青從旁邊走了出來。

一晚上的時間,林昊青臉上的傷並沒有消失,反而看起來更加猙獰。

“父親。”

林滄瀾點點頭,算是應了,微微一擡手,讓林昊青站了起來,隨即轉頭繼續問紀雲禾,“雲禾,昨晚,你不在屋裏好好休息,為何要去地牢,對昊青動手?”

紀雲禾沉默。

林滄瀾目光愈發陰冷起來,他直勾勾的盯著她:“昊青昨日給鮫人開了尾,順德公主其願,再圓一個,是高興的事,你卻因嫉妒而大打出手?”

林滄瀾說著,氣得咳嗽了起來,咳嗽的聲音混著殿外的敲打,讓紀雲禾心底有些煩躁起來。

她擡眼看著台上的林滄瀾與永遠站在他背後的妖仆卿舒,復而又望了一眼沉默不語的林昊青。心底有些嘲諷,他們真是活得多累的一群人,更可笑的是,自己居然也是逃不掉的“一路人”。

“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斷不該如此相處。”林滄瀾說著,卿舒從他身側上前一步,手一揮,丟了一條赤色的鞭子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霎時都集中在了殿前的赤色長鞭上。

“谷中規矩,傷了同僚,該當如何?”

卿舒答話:“主人,按谷中規矩,謀害同僚,傷同僚者,赤尾鞭鞭刑十次,害命者,赤尾鞭鞭刑至死。”

赤尾鞭,鞭上帶刺,宛如老虎的舌頭,一鞭下去,連皮帶肉,能生生撕下一塊來。打得重了,傷勢或可見骨。

“雲禾,身為護法,當以身作則。”林滄瀾捂住嘴咳了半天,緩過氣來,才緩緩道,“鞭二十。昊青,你來執行。”

林昊青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頷首稱是,轉而撿起了殿前的赤尾鞭,走到紀雲禾身側。

紀雲禾擡頭看他,眼神無波無瀾,但她腦海中卻想到了那很久之前,在蛇窟之中,林昊青看向她的眼神,那才是活人的眼神,帶著憤怒,帶著悲傷,帶著不敢置信。

而現在,她與他的目光,在這大殿之上,連對視,都如一波死水。

紀雲禾挪開了目光。

任由赤尾鞭“啪”的落在身上。

林昊青說得沒錯,他變成了大家想要的少谷主,最重要的,是他變成了林滄瀾最想要的少谷主,所以他下手,毫不留情。

每一鞭,落在背上,連皮帶肉的撕開,不過打了三兩鞭,紀雲禾後背上就一片血肉模糊。

但紀雲禾沒有喊痛,她一直覺得,人生沒有不可以做的事情,只要自己能承擔相應的後果。她選擇去見鮫人、毆打林昊青、一夜未歸,這些有的是興起而行,有的是沖動行事,有的是思慮之後的必有所為。

這所有的事,都指向現在的結果。

所以她受著,一聲不吭,眼也未眨。

二十道鞭痕落在身上,她將所有的血都吞進了肚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