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熬豬油的時候為什麽要放水?油裏有水不會炸開麽?”

“豬板油剛下鍋熬的時候要放半碗水,不用很多,避免脂肪變焦。”曹敬用大鐵勺略微推一下板油塊,“在豬油熬出來的過程中,這些水分會煮幹,到時候就只剩油和脂肪組織了。”

過年的時候,福利院廚房的廚子和小工要回老家,每年都是幾個回來過年的人自己幹活。曹敬從早上忙到晚上,被油煙熏得神志模糊,已經沒力氣去想人生、世界、社會階級之類的,光是備料就幹不完。

熬豬油大概要一個小時,曹敬找了張板凳在廚房角落裏坐下,略微歇息。明郁江在邊上剝蒜,她笨手笨腳的,曹敬怕她切到手,於是曹雪卿在切菜。曹雪卿從小幹活兒就麻利,刀法嫻熟,效率極高。

“你買幾個葫蘆回來幹什麽?”曹陽叼著煙在邊上洗東西,平時曹雪卿直接讓他出門找個沒人的地方抽煙,但這會兒都忙得分不開身,便懶得管他。

曹敬笑道:“新學了個甜點,待會兒做出來試試。”

“豬肝最後做,那東西快得很,油鍋下去幾下就好。但你先把它切開泡著,把裏面血水泡一泡。”曹雪卿指點曹陽把幾塊豬肝先準備好。

“老頭兒不是要吃水煮的嗎?”

“他說水煮就水煮?”曹雪卿擰起眉毛,“豬肝不是快炒了好吃嗎?水煮就老了。”

“他喜歡吃老的呀。要切絲,跟辣油涼拌了吃,老毛病了。”

“他說涼拌就涼拌啰。”曹敬攪了攪開始冒泡的豬油鍋,“最後分一塊出來爆炒就行了,待會兒我先腌一下。”

“老三不回來?”

曹雪卿冷哼道:“不回來,他忙得很。”

“比你還忙?”曹敬懶洋洋地用勺背推了推逐漸皺縮的板油塊,脂肪的香味在廚房裏彌漫開來。院子裏的兩條黃狗聞到香氣,在門外猛搖尾巴,不過它們教養很好,老姜把它們訓得很出色,紳士極了,不會踏進廚房一步。

“忙著呢。”曹雪卿看了一眼手表。

曹陽哧笑一聲。有小孩在廚房外面探頭探腦,曹敬抓了兩把花生給他們,讓他們出去玩,別到廚房裏瞎摻合。

在院子裏吃年夜飯的時候,曹敬他們跟老姜單獨坐一桌。老姜支著一個不銹鋼飯盒在煤餅爐上烤,把裏面的一盒黃酒烤得燙了,再下一個雞蛋,燙出一層薄薄的蛋花。他給每人倒了一杯蛋酒,喝完後大家臉都紅撲撲的。

照例,老姜酒興上來,又開始追憶當年。過年的時候沒人拂他興致,於是眾人又聽了一遍老姜當年如何含辛茹苦地把他們培養成人的故事。老姜說自己很高興他們一個個都長成了對社會有用的人,對社會、對全人類能夠做出貢獻。

談起姜德的教育理念,眾人現在也啼笑皆非。小時候姜德為了他們德智體美全面發展,會帶他們去參加各種社會活動。有一次還帶這麽一群還在念小學的人去看外國引進的戲劇,曹敬模糊記得叫《肮臟的手》,看完還要寫讀後感。眾人習慣性地一片贊美,結果姜德親自撰寫一篇雄文批判。自然,對孩子們來說,他用的那些名詞都過於高深,姜德過於嚴肅的戲劇鑒賞文章迅速石沉大海,變成日後聚餐時的笑談。

曹敬在這種場合不太說話,只是端著酒杯跟著大家一起笑。由於性格刻板,老姜以前鬧過不少笑話。但曹敬很尊敬他,現在他也繼承了他性格中穩重踏實的一面,這會兒他還在想待會兒吃完年夜飯後收拾桌子的事兒。

過兩天他就要搬去新房子住了,現在就在等手續。福利院裏有住人的床,只是以前的家具和書都毀了,讓曹敬略有些惆悵。但今晚他很高興,無論過去怎麽樣,日子確實越來越好了。喝了幾杯酒後,曹敬覺得溫暖愜意,自己的家人圍繞在身邊,平日裏刻骨的冰寒退去了,於是他想起來一件事。

吃到一半的時候,臥在腳下啃骨頭的狗突然叫起來,大門外有人敲門。曹陽去開門,然後傳來熟悉的輕浮聲音。曹丹提著大包小包站在門口,正探頭往裏面望。外面放禮花鞭炮的人越來越多,曹丹風塵仆仆,也不知是怎麽回來的。

“去燕京當個兵,結果搞得油頭粉面的。”老姜笑道,“不過可算是把你們四個都聚齊了,這也很不容易。福利院裏面走出去那麽多人,能回來過年的也就你們幾個。雖然不忘本是一件好事,但你們也要注意建立自己的生活,在社會上取得自立的資本!”

眾人都點頭稱是。

吃完年夜飯,眾人簇擁著老姜去看新年晚會。因為福利院裏人多,所以特意用平日學校講課的投影儀接到電視上,找了一塊白墻像放電影那樣看。曹敬端著葫蘆烙四處分發,幾個成年人都沒有坐在那裏跟小孩一起看投影,而是四處走動閑聊。老姜坐在邊上抽煙,手裏端著一保溫杯的黃酒,在那兒自斟自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