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嫻貴妃那兩聲沒能喚回秦漓的神智, 卻喚出了兩行清淚。

淚珠子冰涼的幾滴,無聲無息地落在臉上,那呼吸突地開始艱難。

他還能是誰。

秦漓又怎會想不到。

惠貴妃為何會死, 因她知道了真相, 知道當今天子不是周恒。

而是周繹。

太上皇為何會給他桃子,因惠貴妃告訴了他,他也開始在懷疑。

所有人都有所察覺。

她卻從未懷疑過。

不敢去懷疑。

為何他能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麽。

那些都不是巧合。

是因為他就是他。

他記得, 他曾抱過她擠在同一張椅子上看過書。

長安城裏什麽東西最亮, 他也記得。

繹哥哥什麽時候來娶我, 那句話他也記得。

他給了他的畫像,讓她保管好那枚玉佩。

他來找她了, 早就來找她了, 從久財崖開始, 那張被白紗包裹住的臉,他就在她眼前, 一直都在。

她卻沒將他認出來。

兩年前戎國的那一戰,死的不是周繹, 而是周恒, 清師傅為何要救他,救的也並非是太子,而是二皇子。

也並非是他中了毒, 傷了臉, 而是讓清師傅借此替他推骨。

推成了周恒的模樣。

從此他就以周恒的臉,也將自己強行活成了周恒的模樣。

這世間再無周繹。

是以, 清師傅不讓她去復仇, 因為他知道那個人是誰。

是以, 他匡扶了韓家, 孝敬太上皇後,因那才是他真正的母後,真正的母族。

是以,在知道她是秦家之女後,不僅沒有傷害她,還將她保護在身邊,一步一步地替她報了仇,替她沉冤昭雪。

為了秦家,他下了罪已詔,跪在大殿前,為秦家向這天下討回了一個公道。

他以周恒的身份,給了她一個交代。

又以周恒的身份,讓她心頭的仇恨得以發泄。

他無盡地對她寵溺,是因他不是周恒,而是她應該去愛,應該去大膽擁抱的未婚夫周繹。

清師傅曾同她說。

這世上總會有很多悲傷,讓我們沒發去同人表達,只能埋藏在心裏,等到某一個時刻,總會有那麽一個人,帶著陽光,住進你的心裏,替你驅散心頭的黑暗。

那時,你會發現,你心頭那些曾經無法表達的悲傷,即使你不說,他都能感同身受,而那些曾經讓你有過無盡痛苦的回憶,也會一點一點地隨著那人的到來,而漸漸地遺忘。

清師傅說,那叫救贖。

“阿漓,師傅這輩子,自以為做對了很多事,自以為能瀟灑快活一輩子,可師傅卻做錯了一件事,待師傅明白過來,已經無法再挽回,阿漓不能同師傅一樣,你要記住,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有人能讓你從秦家的那場噩夢中走出來,你一定要好好待他,無論他是誰。”

清師傅早就提醒過她,她卻沒聽他的話,沒能好好善待他。

事發後,姨母讓她忘記之前的恩怨,好好陪在他身邊,她也沒聽。

她丟下他一人,回了秦府。

她早就走出了那場夢魘。

已經很久沒再夢到過那個院子,沒再夢到父親的喊冤,沒再夢到那場大雪,和那條永遠也無法走出去的路。

她的夢裏不知何時已經開始有了他。

他摟著她,喚她“愛妃”也好,喚她“阿漓”也好。

夢裏的她,都是歡喜的。

只因隔著那一層血海血仇,恩怨糾葛,她無法對他說出口。

也從來不肯對他說愛。

她以為他死了,將他封鎖在了記憶的角落裏,可他卻是陪在了她的身邊,陪著她從黑暗中走出來,她所踏出的每一步,他都提前替她將那艱險剝去,留給她了一條無比通暢的路。

他將她護在懷裏,擋住了所有風雨。

他將她從那噩夢裏推了出來,可他自己如今還留在了裏面。

他是周繹,他不該是周恒。

她從始至終,愛的也不是什麽周恒,她愛的,是周繹,是她該放手去愛的繹哥哥。

秦漓什麽聲音也聽不到,耳邊只余了一陣陣的嗡鳴聲,那些曾經他給予她的救贖,突地鋪天蓋地地落下去,砍在了她的心口上。

秦漓呼吸不過來。

只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喘。

嫻貴妃哪裏見過她這個樣子,抓住她的胳膊直搖晃。

秦漓卻根本聽不到嫻貴妃說了什麽,也不顧她的攙扶,從那屋裏出來,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跑。

她只想去找他,重新去抱他一回,以兩人最真實地身份,去擁抱一回。

她是秦漓。

他是周繹。

秦漓從芳華殿跑出來,往幹武殿的方向而去。

狹長的一條甬道,紅墻立在兩邊。

偏西的日頭映在半邊紅墻上,剪影將地上的金磚切成了兩半,筆直的甬道延綿往前,與那蔚藍的天際平齊。

宮殿的威嚴,賽過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