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沒人應。

周恒進去也沒看到人。

浴池內隱隱傳出了水聲, 周恒的腳步緩緩地走了過去。

浴池門口放置了一道屏障,繡著山水圖。

金絲線紋龍的筒靴停在了跟前。

姜漓的衣物搭在了屏障上,石榴襦裙, 香色短衣, 梅紅色的腰帶從屏障上落下來拖到了地面,周恒的目光跟著那腰帶一寸一寸地往下移去,便看到了一枚刻著祥雲紋的玉佩。

周恒頓了頓, 彎腰拾起。

翻了個面, 上頭刻著一個‘繹’字。

正打算給她放回去, 後背卻突地頂上了一把刀子。

周恒沒往後看,腳步也沒動, 只將手裏的玉佩往後一遞, 輕聲道, “愛妃的東西掉了。”

姜漓沒接。

手裏的刀子沒有絲毫猶豫地往前移,“陛下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早就知道了她是誰。

不是姜家的庶女。

也不是林常青的女兒。

而是秦府的遺孤, 秦漓。

“知道了又如何,朕可沒像你這般拿著冷刀子捅人。”周恒慢慢地轉過身, 姜漓的那刀子突地一下插了進去, “別動。”

周恒後背一痛,“你真捅?”

姜漓的臉挨著他的後背,眸子裏沒半點溫度, “陛下沒對臣妾下手, 那是因陛下不夠狠心,下不了手, 臣妾能。”

周恒沒敢再動, 只問她, “這刀是誰給你的?”

姜漓道, “臣妾今日去陛下書房裏取的,高沾說陛下曾用這刀殺過一頭猛虎,削鐵如泥,金絲蟬衣都管不了用。”

周恒沒再吭聲。

姜漓便又問他,“陛下是何時知道的?”

周恒如實地答,“你喂朕酸橘子的那日。”說完又補了一句,“你手裏那把刀,朕確實殺過一頭猛虎,後來那虎皮,朕做成了手套,送給了你。”

姜漓點頭,那刀子突地抽了出去,“陛下對臣妾是挺好。”

周恒還未緩過一口氣,後背又是一痛。

姜漓握住那刀子,血糊了一手,啞著聲音道,“可我秦家六十幾條人命,陛下也有一份功勞,陛下知道他們是怎麽死的嗎。”姜漓的臉挨著他的脊梁,緩緩地道,“臣妾曾親眼目睹,父親身上的長矛根根對穿,我嫂子懷有身孕被長矛穿心而過,我哥就算是一劍自我了結,你們還是沒放過,將他一身紮成了窟窿,母親將我護在身下,血沾滿了我一身,我瞧不清東西,只聞到了滿院子的血腥味。”

姜漓埋頭看著滴在刀子上的血,喉嚨嘶啞地道,“就是這個味道。”

周恒額頭滲出了冷汗,卻並未去阻止她。

“清師傅說,母親救我,是想讓我好生活著,不是為了讓我去找你們報仇,可那日院子裏發生的事,我又怎麽可能忘記得了,又怎麽可能獨自苟活在這世上,清師傅讓我去尋找屬於我的那一片天,我找到了,這一個多月,我活在了陽光裏,活在了陛下的寵愛之中,可那人終究不是秦漓。”

姜漓仰頭,艱難地吞咽了一下那喉嚨,“周恒,你我之間的仇恨,是你用命都無法償還的血海深仇,你不該心軟,你心軟我不會,我身上背負的是整個秦家的滅門之災,倘若我秦府當真犯了死罪,我怪不得你,可你欺瞞了我。”

姜漓感覺到了周恒的身子在打顫,手上的勁卻沒松開半分,兩行淚水貼著他的脊背落下,沾濕了那黑色龍袍,決絕地道,“陛下那日帶臣妾去看了長安,可臣妾想看的長安,已經不在了。”

姜漓姜漓垂下了眸子,哽塞地道,“陛下對臣妾的感情,救贖不了臣妾。”

“當年我不知清師傅為何要救你一命,可清師傅若不救你,我也無法同你結下這段孽緣,臣妾同陛下相處時,臣妾也是真心愛過陛下,愛那個護著臣妾,心疼臣妾,給過臣妾安穩的人,並非是久財崖那個說不了話的‘病患’,而是你周恒,一個我最不該愛上的人,但我自來命裏帶煞,疼我的人都得不到好結果,陛下在知道我身份的那一日,就應該清楚總會有這麽一日,既然陛下自己走不出來,成王敗寇,今日陛下落在我手上,是陛下自己的失誤。”

姜漓說完,將下顎頂在了他的脊梁上,輕輕地抱住了他。

“周恒,你毀了我八年,賠給了我一月,余下的七年零十一個月,咱們去了地底下,你再償給我好不好。”

姜漓閉上了眼睛,手裏的刀子,毫不留情往周恒的心口插了下去。

刀子落下去,沒刺到周恒。

周恒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一過一瞬,姜漓便被他摁在那屏障上,直推得那屏障擦著地面咯吱後移,頂在了浴池的門檻。

姜漓眼睛血紅地盯著他。

周恒忍著後背的疼痛,手掌一用力,姜漓手中的刀子隨即脫手,“哐當”一聲落在了地上,周恒額頭疼出了細細麻麻地汗水,身子壓著姜漓道,“高沾不該給你這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