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六月末的長安冥冥細雨遮天,黃梅雨已纏綿數日。

姜漓立在琉璃瓦下的朱墻根處,額前的青絲沾著細碎的水珠,盛夏的牛毛細雨,打在人身上倒不礙事,只覺周身黏糊。

良久,陰暗的雨霧裏才匆匆走來一人。

姜漓身子微微往前一仰,忙地又退回隱在了墻角,待那人到了跟前,姜漓才將手裏的袋子遞了過去,大半年存下來的積蓄都在這裏了,入手倒是沉甸。

小太監為難地說道,“姑娘該知道,這是殺頭之罪......”

姜漓垂目,終是將手裏的那枚凝脂玉佩遞了過去,“雖說生死有命,也得事在人為,自古便有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說法,誰又沒有那鋌而走險的時候,今日的事情成了我會記住小哥的恩情,倘若不成,小哥盡管將自己摘出去,我這頭必定照著你的說辭去圓。”

小太監見她鐵了心,忍不住嘆了一聲,“姑娘出去了又如何,還不是一個‘死人’,又能去哪裏。”

從宮裏逃出去的人,也不是沒有,可下場沒幾個好的,沒名沒姓,同個死人又有何區別。

姜漓笑了笑,“小哥不用擔心,往後如何,都同小哥無關。”她要的就是那‘死人’的身份。

小太監長吸了一口氣,接過了她手裏的玉佩,“姑娘也曾幫助過我,但願姑娘萬事順遂。”

**

姜漓回到浣衣局,進屋前拍了拍身上的水珠,掀開簾子時,碧素拿著火鉗正往火盆裏添碳。

姜漓喚了聲,“姑姑。”

碧素擡頭,姜漓身上的緞子已被細雨打濕了一層,濕漉漉幾縷發絲貼在鬢邊,沾了雨水的臉龐白皙賽雪,眼梢處卻是被雨霧打得微紅,如初綻的粉桃,平添了幾分媚色。

頭一回見姜漓,碧素就知其姿色過人。

年前進來的那波秀女被皇上一句話打發到了各宮,能出去的都被自家人走了關系,撂了牌子,姜漓是為數不多留下來的幾位,等到碧素過去選人,各宮裏的主子都選完了,就姜漓一人立在那,碧素讓她擡起頭來,正巧那日天上飄著碎雪,姜漓一擡頭,碧素便愣了神,許是從未見過,有人能生的如此幹凈,就如同被漫天白雪洗滌過,讓人生不出半絲褻瀆來。

碧素便知為何緣故,那臉太顯眼,各宮的主子們沒人願意引狼入室。

碧素問她會些什麽。

姜漓答得乖巧,“姑姑教什麽,我便做什麽。”

碧素將人領回去,起初給了她漿洗的活兒,後來見她對熏香頗有講究,便讓她跟著四桃留在了香屋裏熏香。

大半年的光景,倒是成了碧素的左膀右臂。

這回更是救了她。

碧素見她進來這副模樣,一面將腳下的板凳遞了過去,一面埋怨,“香料庫房也就幾步路,卻挪不動四桃那丫頭一身懶骨頭,好歹你出去也帶把傘。”話音剛落,香屋裏的簾子一掀,四桃冒出個頭來,及時喊冤,“姑姑又埋汰我,分明是姝妹妹自己說去跑一趟。”

碧素罵了一句,“猴精。”

四桃吐了個舌頭,又縮了回去,姜漓已坐在板登上,將自己浸濕的袖口,架在炭火苗上烤,碧素將炭火翻了個面,紅彤彤的炭火石子,亮如寶石,碧素望著她袖口上冒出來的騰騰水氣,這才緩緩地說道,“我在宮裏當差也有十余載,沒料到一朝出事,前來相助的人卻是你。”

浣衣局一向不站隊。

當朝宮中有兩位貴妃,一位是東宮原本的太子妃,皇上登基後,封為了惠貴妃,另一位則是太上皇後的侄女嫻貴妃,去年才進宮。

先前無論兩位貴妃如何爭,浣衣局從未參與,洗衣熏香皆是同步,連送衣裳的時辰都是不錯分毫,今日卻偏偏落了嫻貴妃的一件衣裳,待碧素發覺後親自跑了一趟,這一出去人就沒有回來。

嫻貴妃說送來的衣裳,胸口上燒了一個大洞。

衣裳是禦賜,硬扣了一個碧素蔑視皇威的罪名。

碧素在黑屋裏受了一通折磨,第二日嫻貴妃身邊的宮女卻是親自將她從黑屋裏領了出來,“姑姑手底下有這麽一雙巧手,怎就不早說呢。”

碧素才知,姜漓熬了一個通夜,將嫻貴妃破了一個洞的衣袍,用彩線繡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黃鸝。

嫻貴妃素有嗓音似黃鸝的美名,一時喜歡,今日一早便穿去同太上皇後請安,恰好皇上也在,太上皇後誇了一陣,完了又問了一聲身旁的皇上,“皇上覺得呢?”

周恒倒是沒有說那只黃鸝,而是問嫻貴妃,“這熏香,從何而來?”

自打進宮以來,嫻貴妃還是頭一回見皇上主動同她說話,一時面色如潮,回來後就讓人放了碧素,還向其討要了姜漓,“本宮甚是喜歡這熏香,明兒你將那熏香的宮女帶過來,往後就留在本宮的芳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