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有時候

【一】

間客是一本個人英雄主義武俠小說。

兩年前的那一天,開始寫間客的時候,我就向大家說明,這會是一個無數舊酒瓶灌著新酒的故事,情節會老套。

我確實就這樣寫的:許樂逃離東林,在圖書館裏遇邰家太子爺,不明身份相識,吃喝玩樂,是鹿鼎記。一個帝國人成為聯邦英雄,然後身份被揭穿,是天龍八部。這個故事還有很多我們曾經看過的武俠小說裏常用的橋段。

不是懶得想新橋段,而是因為間客這個故事是要寫與一般人不同的東林石頭許樂,那麽我想讓他在這種經典或者說被無數人用濫了的局面面前做也不一樣的選擇,從而更加清晰一些。

韋小寶遇康熙後,無論那份少年情誼還在不在,但總之是一主一奴才了,因為康熙是值得抱的大腿,利用、依靠、重視,很多故事裏的類似互動,往往都是如此,男主角起先會借勢,然後起勢再以勢壓人,沖天而成一龍。

許樂卻不會這麽幹,邰之源是什麽樣的身份,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小西瓜是什麽來歷,同樣不會影響到他,對他來說,這兩個只是瘦弱幼小需要被他保護的朋友,從未想過刻意去抱大腿或細腿,不仰視也不俯視,管你丫是誰,咱們就是朋友,那麽便一直就是朋友下去,關系異常簡單而直接。

家國沖突那個橋段也是如此,英雄好漢大丈夫如喬峰在變成蕭峰之後的那段日子裏還是會惘然無助無措悲憤苦惱直到最後摔破罐子般地狠厲完成自我身份認知,卻最終夾在兩團陰雲之間不知如何自持折了羽箭戳入壯闊胸膛碧血洗了潛意識裏的原罪。

許樂不會這麽幹,也沒有這麽幹。

如老鼠般穿行於首都街巷間,被人人皆曰可殺時,他的心情自然也不會爽到哪裏去,但面臨指責時他卻極少會憤怒,悲憤情緒也少有,所以很難走進悲劇英雄那條末路,因為他很堅定且清晰地知道,這些事情和他沒有關系。

他以前是聯邦人,那麽就殺帝國人,後來變成帝國人,那自然要多考慮帝國人的利益,立場的轉變不是他所能控制,而是他人安排,那麽他憑什麽因此而背負上道德上的負罪感?

我主觀意識上沒有犯錯,那麽我就不需要為此承擔任何後果,這是一種極端自我,極端強大,可以說極端自私卻又非常令人驚嘆的精神強度,只有臭且硬的石頭才能為之。

間客就是本武俠小說,寫了太多的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如果沒有如此強悍的精神世界作為支撐,誰都不可能做到這些,施清海不行,杜少卿不行,許樂也不行。

所謂武俠就是以武道達成自己所認為的俠義之行,所謂英雄就是堅定認為自己所做是正確的,然後不顧面前有怎樣的艱難險阻,怎樣的鮮血淋漓,都會無比堅定地走下去。

洪七公敢在華山上吼那兩句,郭靖敢揮著大巴掌四處扇去,楚留香摸摸鼻子說自己不殺人,王小石把石頭扔向那頂轎子時,想必他們的腦海裏都充滿了這種自信或自我陶醉。

……

……

所有故事裏的男主角他們所堅信的正確真的是正確的嗎?他們所認為的正義就是正義嗎?咱們那位最愛做夢的老祖宗曾經說過一句很正確的廢話: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把事物相對性說的清清楚楚,那麽為什麽還要軸這些?

間客裏我夾了很多私貨,以後大概會少很多,因為沒有什麽可夾的了,然而還有一點,其實我一直沒有提過。在我看來,道德正義這種東西只是人類社會為了維系自己健康和可預期前進的一些精神律條,就和吃飯性交一樣,並不具有什麽先天正確性。

帕布爾和七大家誰更道德?施清海和白玉蘭的父輩悲劇全部來源於那些家族權貴的惡行,而他們卻最終站到了帕布爾的對立面上,這是為什麽?

對人類繁衍沒有任何好處的同性戀能被社會接受,浪費糧食的釀酒還在熱熱鬧鬧地持續,那為什麽人們還是格外看重所謂道德正義這種東西?

因為除了大框架上的某些東西,某些書中大人物們堅持的道德評判,還有一些很基礎的東西,那些東西論語裏提到過,幾千年裏就有無數人說過,因為很原始,很簡單,而很有生命力,這些東西可以融洽社會關系,減少資源分配赤裸爭端,可以讓我們生活的世界,不至於又變成非洲草原那麽幹燥。

那些最原始的道德是什麽?不傷害無辜,不犧牲不願意犧牲的無關者,不說假話欺騙他人的利益,看見有人要掉井裏去了,哪怕是你濕了身的嫂子,你也要閉著眼睛拼命去把她救起來,至於其間你有沒有眯眼睛,那真的並不重要。

當法律有時候起不到保障作用的時候,比如泰坦尼克沉的那時,比如飛機落到荒島上的那時,比如地震的那時,我們真的很需要這些東西,弱小的人需要別人把救生船的位置讓給你,受傷的人希望有醫生願意幫助你,我們需要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