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地塵埃

前皇朝曾經有一個詞語,用來形容滿腹剛烈,願為友人跨越陣營限制甚至是整個世界敵視目光之人,那就是:敢於憑吊叛徒的刀客。

這是一句看上去非常普通尋常的形容,如果你認真品味,一定能從中琢磨出極濃郁的充滿雄性激素的沉默強悍意味。

敢做叛徒的人不少,但敢在大局已定之時,去憑吊叛徒的人卻極少,這往往意味著需要站在道德的對立面,而道德這種社會化生物的集體意志要求,從古至今都顯得那樣的強大而不可戰勝,因為戰勝它等於要戰勝自己的內心。

許樂不是叛徒,現在的身份卻比叛徒更不為聯邦所容,他還沒有死,但馬上就要死去,邰之源來監獄見他最後一面,也可以視做憑吊。

——前皇朝的太子爺,提著一罐清粥,來做憑吊自己的刀客。

人的一生中能夠擁有這樣一位朋友,許樂覺得這幕生命戲劇已經值回票價。所謂萬人叢中一握手,使我袖口十年香,舉世冷眼一缽粥,我胸腹間又將生出多麽滾燙的暖意?

邰之源離開之前那句試試,或許只是安慰自己,在冰冷死亡到來之前還能存有一絲溫暖的希望,不過許樂已經不太在意。

不管是不是安慰,很明顯那位太子爺正在試圖讓許樂的最後幾日過的舒服一些。

清晨剛剛開始,軍事監獄方面效率極高地把被他砸成垃圾堆般的囚房整理幹凈,安置好新的床鋪小桌,甚至還掛上了一幅軟材光幕。

許樂沒有看電視,他能猜想到最近聯邦的新聞熱點是什麽,看緋聞新聞驚天事件大揭秘是用來打發時間非常好的方式,但如果自己是新聞中那個被關注的焦點,還是邪惡陣營那種,那麽這種方式就會變得不那麽舒服。

他揉了揉微微發脹的眉心,躺到床上將雪白的被拉過頭頂。

從浩劫前到浩劫後,從聯邦到帝國,從頑童到蒼孫直至將死老人,溫暖而黑暗的被窩,一直都是人類最信任也是最後的安全領地,受傷後或失戀後的人們,鉆進自己的被窩,將外界的光線隔絕開來,這片最後的領地便能輕松地自成一統。

人們可以在被子裏痛快地問候皇帝陛下懷夫差的母親,而不用擔心情報署官員敏銳的耳朵,可以做很多法律不允許做的事情,而不用擔心憲章的光輝敢突破隱私條例照進來。

黑暗被中,許樂的手指悄悄地伸到靠墻的那邊。

昨夜那一通發泄郁悶心情的瘋狂亂砸,讓看似堅硬的監獄隔墻外體多了很多崩裂,他記得很清楚,在某道水泥裂口裏,有一處制式分線盒。

手指觸摸到微硬的感覺,他閉上眼睛,指尖用力一摁,堅硬的分線盒材料,在指尖噴吐的奇妙力量前緩緩無聲裂開,露出裏面復雜的線槽。

作為一名最優秀的機修師,許樂甚至不需要看,只需指尖停留片刻,就能準確地分辨出,裏面是數據線還是能源線,包線材料用的是什麽材質,絕對不會弄錯。

指頭微微一動,並不鋒利的指尖輕而易舉地將那根數據線破開外皮,線上的硬質膠皮像被剖腹的胖子那樣,緩慢無聲裂開,將鉻合金芯線裸露在外,膠皮向兩旁翹起分離,真的很像堅硬而極薄的魚皮。

在黑暗的世界裏,他閉著眼睛,極精確地控制著腰後生出的灼熱力量,緩慢地通過肩頭上臂,直至穿透指腹,進入數據裸線之中。

用人體神經裏的生物電流或者是那種類似脈沖波的真氣,與機器進行交流,甚至進入對方的處理結構,控制機器的運作,聽上去是如此的荒謬而缺少可能性,更沒有什麽合理性。

聯邦所有科幻小說都不曾想像過類似的故事題材,因為科幻小說家們,從來沒有接觸甚至聽說過像許樂身體裏的這種能力。

去年果殼工程部在西林落日州進行實驗的那些天裏,許樂曾經在商秋的幫助下進行過了多次嘗試,但一直沒有取得任何有效的進展,至於像大叔當年那樣僅憑幾根嫵媚的手指,便能直接控制M52軍用機甲,讓黑色機甲在山丘間欲仙欲死的境界,更是那麽遙不可及。

今天同樣如此,但又並不如此,有些事情隱約發生了一些變化——數據線裏高速流動的繁長數碼編號,從指間進入腦海,激起一陣陌生的反應,在他的清醒意識中沒有形成任何清晰畫面,只有某種很奇妙的模糊感覺,說不出具體的原因,但他仿佛能看到混沌的那頭,除了中控之外,這根墻中的數據線,還聯結著各囚室的電子安全閥門。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翻了個身,平躺在床上蓋著被子發呆,不知道剛才腦中極模糊的感覺,是自己重壓之下崩潰所產生的幻覺,還是說意識真的順著數據線感覺到了遠處的信息回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