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是浮雲

許樂的手肘擱在膝蓋上,低頭打著電話,眯著眼睛。白玉蘭看著他神情凝重的側臉,看著地上被插成梅花的煙蒂,想到以往曾經注意過的那些細節,秀氣的眼睛也眯了起來,知道他此時正處於一種極少見的情緒狀態之中。

電話那頭是鐘夫人?西林那位年輕美麗大方的夫人?白玉蘭有些感嘆,小老板給人的驚奇果然是一波又一波,這個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年輕男人,怎麽能夠認識聯邦裏這麽多的大人物?

這個電話的時間有些長,許樂輕聲講述了自己的意圖之後,大部分時間內,都是在傾聽和嗯嗯回答。以前這些時間段內,無論遇著怎樣的艱難困厄,偶爾會想念那個黑如西瓜皮的可愛小女孩兒,他也未曾想過撥通這個號碼,因為西林軍區裏的某些人,比如那位萊克上校,曾經參與過他真實的歷史,看見過他的臉,和西林軍區的人接觸太多,說不定哪天便會被對方發現自己聯邦逃犯的身份。

然而今日靳管家已經拿出了那封文件袋,他已經無所失去,自然無所畏懼,只是當他撥通這個電話時,他甚至無法確認,電話那頭的人們,還能不能記得兩年前的自己,還記不記得那些小事。他自問只是在飛船上照顧了小西瓜幾天,對對方並沒有什麽恩情可言,此時卻要讓對方幫自己如此大的忙,這早已經超出了病急亂投醫的概念,顯得格外癡心妄想,然而他現在也只能這樣幻想一下。

電話一直在持續,笑容漸漸重新浮現在許樂的臉上,他沒有向那邊說明全部的真相,這笑容卻證明這個電話的結果相當令人滿意,夢想可以照進現實,原來賭博式的求助,居然也能夠獲得美妙的回應。

掛斷電話之後,許樂依然坐在長椅上,臉上帶著那絲平靜的笑容,只是笑容裏的意味卻有了些許變化,從意外之喜轉到了心思漸漸澄靜。

憲章廣場上,那群看上去極為可憐的遊行隊伍又繞了回來,踩著不再疏松的雪,沒有簌簌的聲音,只有啪啪,襯著漸至的夜,孤單而且沉默。

那位中年人對椅上的許樂笑了笑,沒有說什麽。許樂也笑了笑,看著他們手裏舉著的那些照片,照片上那些緊閉著雙眼,一臉青灰的孩子稚嫩的面龐,把眼睛眯了起來。

人生不滿百,不需退讓太多,不需要多想,只要去做便是了。許樂眯著眼睛這般想到,雖說他接下來打算做的事情顯得有些誇張荒唐,不像是一個正常人的腦袋會做出的決定,但他總以為,歷史上多的是誇張荒唐的事,只不過那些事總是在往汙穢的路子上走,他卻想走一條相反的路。

人活七十年,總要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恰巧許樂認為自己接觸的事情比一般的民眾多一些,知道的內幕也多一些,所以他有機會去做,在雪後長椅上幾番思量,或許根本就未曾思量,他便有了決定,只是這決定和張小萌再無關聯,非為私仇,但也談不上公義,大抵只是為了尋求自己內心的愉悅和自私的道德滿足感。

“我現在終於明白,以我的性格,就算在這宇宙裏再怎麽逃,也總會被人發現,因為我根本沒有辦法像我那位大叔一樣潛伏下去。”

許樂怔怔地看著夜中的雪後廣場,說道:“因為我看著不公平的事情,便會憤怒,便會想做些什麽,而這個宇宙裏卻充斥著不公平,無論我走到哪裏都是一樣,所以我大概會一直憤怒下去。”

這句話揭示了一個真相,就算夫人沒有查到他的真實身份,以他的性情,大抵總要在某個時刻,因為憤怒而不在乎自己在被聯邦通緝。性格決定命運,就是這個意思。

白玉蘭不知道他說的大叔是誰,也沒有聽明白這一段話,輕聲細語說道:“我從來不知道你是為了憤怒而生的文學青年。”

許樂站起身來,拂去軍裝衣擺上帶起的殘雪,露出滿口白牙,眯眼笑道:“有一種力量,是專門為了戰勝邪惡而生的,那就是我。”

“很肉麻。”白玉蘭的肘彎裏一直掛著件軍大衣,只不過許樂一直不肯穿。

許樂點點頭,笑著說道:“我也這樣認為。”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而回,向著廣場後方草坪深處,向著夜空中散發華貴氣息的流風坡會所走去。

白玉蘭跟在他的身後,默然地注視著他挺直的背影,心裏忽然間生出極為不安的感覺。

許樂似乎猜到他正在想些什麽,頭也沒回,低聲問道:“我想知道,咱們第七小組軍械庫裏的那些東西,威力怎麽樣?”

……

……

距離首都特區三千公裏外的棲霞州首府,有一幢以古鐘公司名義購置的獨立別墅,恰好處於市區與聯邦級風景名勝區棲霞山之間,地理位置極佳,風景優美且安靜無人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