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廣場上的雪、煙以及卡片

從流風坡角門轉出來,穿過一片藏於冬林後的小徑,便來到了憲章廣場,步行只是一分半鐘的事情。會所裏沒有人跟著許樂,被薄雪覆蓋的草坪四周,也沒有什麽打眼的人物,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一步,許樂很清楚,邰夫人已沒有必要擔心自己會輕身遠離。

草坪旁有長椅,用了防銹工藝的鐵扶手被雕成了復雜的花樣,往日裏這些長椅都是首都民眾最喜歡的休閑之處,今日天寒,卻是空了無數把椅子等待著許樂。他隨意挑選一把,拂去上面殘雪,沉重無比地坐了下來,嘴唇用力地抿著,不停地吸啜著煙卷,片刻功夫,煙便燃燒而盡,他便又點燃了一根。

首都特區的建築風格與城市布局,總是在往歷史滄桑肅穆靜美的路子上走,無論是總統府官邸,議會山大廈,財政部方式大樓,還是這片空曠的憲章廣場,後現代主義風格為少見,自然也不像港都任意一個十字路口那般,燈牌高聳入天,三維光幕將黑夜閃成白晝,繁華的令人直欲眼暈。

視線越過憲章廣場中央雄偉的五人小組雕像衣角,在遠處的街角,那裏有憲章廣場唯一一面懸空的二維光幕,這面聚合於空中的光幕寬約七十米,面積極大,聯邦電視台很多年前費了極大的精力,才從聯邦管理委員會手中獲得的許可。

此時冬日已往莫愁山沉去,天色漸漸地暗下了來,遠處超大空中光幕上的新聞畫面反而顯得清晰了許多。今天的新聞依然還是關注著羅斯、麥德林這一對搭档宣布退選的消息,記者正在聯邦各個星球上回饋著民眾的反應,麥德林議員的支持者在起始的失望甚至是憤怒之後,也逐漸接受了這個事實,因為麥德林議員無論是在司法部樓前還是議會大廈門前,都沒有用憤而退出這個詞語,而是十分誠懇地做了一頂極正義極光輝的大帽子,戴在了自己的頭上。

新聞畫面中,麥德林議員在誠懇地稱贊帕布爾議員,環山四州罷工的民眾們在流著淚稱贊著麥德林議員,議會新聞發言人在沉重稱贊聯邦民眾的成熟理性,京州工商聯合會在稱贊聯邦議會終止聽證會的英明,有專家學者在稱贊聯邦商界在此次紛爭中所表現出來的立場,聯邦政府某部委在稱贊學界人士在此次風波中所展現的客觀表現……

所有人都在互相贊美祝福,這是一個團結的聯邦,完美的聯邦,有人勝利,但沒有人失敗,有人退出,但沒有人退步,卻已經沒有人想起掀起這場風波的首都日報編輯部,司法部麥德林專案小組的探員,還有那些遠自S2青龍山而來,卻成為了小醜的反政府軍證人們。

許樂又點燃了一根煙,下意識裏回頭望去,冬林掩映,草坪深處,有飛檐烏瓦白雪隱現其間,那便是流風坡,聯邦上層人士聚集之地,而他身處之地卻是憲章廣場,聯邦民眾最熟悉的地方,兩地相隔極近,所代表的階層或者說世界,卻是截然不同,天差地別。

往後行去,他便是聯邦最年輕的中校之二,果殼最年輕的一級技術主管,日後注定將要成為總統的邰之源的親密夥伴和下屬,擁有一個東林孤兒怎麽也無法想像的明媚將來。往前行去,他便是聯邦逃犯,憲章局通緝目標,或在黑暗中隱藏一生,或馬上死於槍下,孤家寡人,怎麽也看不清楚將來的兇險道路。

許樂是塊石頭,對於他來說,這種選擇並不是一件難事,事實上他今天來流風坡之前,便已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即便靳管家遞過來的文件夾是那樣的沉重,那樣的令人震驚,挖出了他最大的秘密,可他依然不會有絲毫畏怯,大不了換了頸後的芯片,遁且逃之,殺且伐之,繼續一個小人物的執著。

然而……維哥兒在遙遠的百慕大,在對方的控制之下,僅這一條,便注定了他此時只能在雪後長椅上沉默抽煙,而無法做出更直接的反應。

煙頭插入雪中熄滅,六七根煙頭整整齊齊地插在他的腳邊,他依然沒有想清楚,煙抽多了便沒有什麽滋味兒,只有令人心焦的焦糊味道,他眯著眼睛,看著廣場並不多的人群,偶爾動念:罷了罷了,在聯邦社會這個龐大的陰影面前,再做任何抵抗,實在是沒有太多的意義。

事實上從知道張小萌還活著,整整騙了自己一年後,他便已經累了,什麽事都不想理。在向往平靜穩定的集體無意識下,已經沒有人再關心麥德林專案的真相,沒有人願意記得臨海州暗殺事件和環山四州演唱會恐怖事件裏的無辜死傷者,既然這個社會是如此的善忘,他又何必記得?

然而憲章廣場那邊走來了一群人,這群人年齡不一,有男有女,穿著厚厚的衣服,手裏捧著蠟燭,舉著約摸半米見方的幾張照片,人數很少,看上去稀稀拉拉,沒有任何氣勢,和前些日子圍堵司法部大樓的喬治卡林青年軍比較起來,這些示威的人群顯得十分勢單力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