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都怪你

山崖裏,樹不搖,鳥不叫,兩人相對而立,舉棍的舉棍,拔劍的拔劍,用劍的觀主不見得比不用劍的觀主更強大,但那代表了某種意思。

棉襖已經被血浸透,大師兄清楚自己無法再撐七日時間,自然也不可能把觀主再留七日時間,但正如先前說過的那樣,寧缺和桑桑不見得需要七日,或者便能回到長安城,他要做的事情,只是盡力而為。

觀主看著手裏劍,神情平靜說道:“夫子教你以仁愛,本以為你與君陌的性情不同,未料到,你終究還是書院的弟子。”

大師兄靜靜看著他,插在肋間那柄壺中劍,不知何時落在他的身後的地面上,他說道:“書院弟子向您請教。”

簡短談話間,山崖遠處那些殘留的森林,燃起了大火,熾熱的火焰融化了山腰間的積雪,火勢卻未減弱,將他們二人隔絕在了塵世之外。

森林裏的火很難熄滅,因為那些火的本質是昊天的神輝,是最純凈的力量,是寧缺離開的時候,刀鋒和身上流出的鮮血化成的。

寧缺正在向賀蘭城奔距,一縱便是數百丈,落腳處堅石崩裂,手裏提著的鐵刀與身上濺飛的血滴,化作蓬蓬火星,破空轟鳴聲響徹群山。

除了無距境,沒有誰能追上另一個無距境的大修行者,如果酒徒要去的地方是西陵,寧缺沒有任何機會,但既然他去的地方是十余裏之外的賀蘭城,那麽他還有一線機會,因為他的速度早已超過最神速的蒼鷹。

數縱數躍,只是眨眼功夫,他便從山崖裏奔至賀蘭城前,毫不停頓地沖進破損嚴重的城門,卻沒有看到大黑馬的蹤影,也沒有看到酒徒。

賀蘭城的城門已經嚴重變形,兩邊的山崖上,不時有巨石滾落,城上的箭樓軍寨,有很多處已經都砸毀,濃煙陣陣裏,隱約可見數十個火頭。

駐留賀蘭城的唐軍,依然不肯放棄,四處奔走著,試圖撲滅火勢,將這座要寨保存下來,寧缺大喊道:“全都撤走!不要管了!”

對賀蘭城裏的唐軍來說,寧缺給他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一片忙亂裏,只是看了眼,便確認了他的身份,他們雖然不知道十三先生為什麽會忽然出現在這裏,卻下意識裏開始聽從他的命令,在將領們的指揮下,開始向城外撤去。

寧缺站在陡峭的石階下,擡頭望向賀蘭城上方正在逐漸傾塌的箭樓,感覺到了什麽,雙腿發力,像道輕煙一般向上疾掠。

……

……

桑桑不在箭樓,在箭樓下方的一處密室裏。

她的眼前,再次浮現出那個並非完美球狀卻給人一種完美感覺的氣泡,與前些天寧缺看到的那個氣泡不同,除了那兩道輕微的裂痕之外,氣泡表面還有十余個明亮的光點,那些光點代表的是天地元氣的穩定通道入口。

氣泡表面的光點有一個正在散發光彩,顯得格外真切,因為那個光點代表的位置,就在她的腳下,是由繁復符線構成的一座傳送陣。

天地元氣之間有夾層,可以直接連通兩處距離極其遙遠的地理位置,用更簡單的語言解釋,就是捷徑,但只有像觀主、大師兄和酒徒這樣層級的大修行者,才能看破其間的規律,並且有力量打開那道夾層的大門,從而自由來往,萬裏縱橫。

除了無距境,人類對於天地捷徑的利用,還有別的方式,那就是傳送陣,唐國和西陵神殿,在人間都建造過傳送陣,只不過囿於境界,人工建造的傳送陣只能用來傳送信息或者極輕的一些事物,最關鍵的是,就像元十三箭一樣,建造傳送陣、甚至開啟一次傳送陣,都需要消耗極其恐怖數量的珍稀資源,所以人間傳送陣的數量極少,而且漸漸變成雞肋一樣的存在,戰略意義變得越來越弱。

桑桑對於今日的局面早已推算出來,自然也做了很多準備,氣泡上面的那些光點便是人間的傳送陣位置,其中有些傳送陣甚至已經廢棄了數萬年之久,除了她根本沒有任何人類知曉,哪怕是觀主也不知道。

她站在那些繁復而美麗的符線中央,臉色蒼白,身上有斑斑血跡,看著就像是受傷的仙女,不再如當年那般漠然偉大,顯得有些可憐。

大黑馬和青獅狗在旁邊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盡量不讓自己的眼神流露出太多的憐憫情緒,因為它們這時候確實很同情她。

她受了重傷,卻被男人拋棄,怎麽看都很可憐,不然她為什麽低著頭站在符陣中央不說話,身形顯得那般落寞蕭索?

桑桑不知道兩個家夥在想什麽,她不再無所不知。

她不是在偽裝孤獨、模仿絕望,也不是重傷之余,生出悲戚之感,寧缺走的時候,她已經醒來,當時她沒有阻止,便代表她沒有意見。

她只是在等著符陣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