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殘陽如血,深海如墨(第2/2頁)

他充滿佩服和感慨繼續說道:“金帳,真的很強大……他的方法應該是死人最少的……只是在過這個過程裏,他必須要冷酷到底,唯如此,才能用最小的代價打贏這場國戰,我很佩服他,也很同情他。”

這段話很復雜,甚至有些邏輯不清,但司徒依蘭聽懂了。

華穎看著遠方暮色下的草原,看著那些煙塵,看著那些慌亂逃跑的敵人,看著在後方不遠不近綴著的北大營親兵,終於閉上了眼睛。

他的臉上還帶著微笑,滿意的微笑。

徹底擊敗金帳王庭的騎兵,看著那位雄才大略的單於和深不可測的國師像狗一樣逃走,對一位唐將來說毫無疑問是最美好的事情。

能夠看到這幕畫面,自然可以瞑目了。

司徒依蘭伸手到他鼻前停留片刻,沉默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松開手,將遺體平擱到草甸上,示意一直等著的軍醫上前處理。

她站起身來,依然是獵獵風中。

大唐王旗在慘烈的戰鬥裏,被燒損了一部分,焦黑難看,但裏面的金線,在暮光裏依然奪目燦爛,似將永世長存。

她著殘旗下,環顧四周,又望向北方。

金帳王庭的殘余勢力,正在全力北逃。

鎮北軍擊潰王庭主力,不代表全殲。

華穎臨死前沒有提醒她什麽,也沒有留下一定不能讓單於跑了——這種遺言,因為他很清楚,這一次金帳王庭不會再重獲生機。

因為那些草原人舉族南下,下的太南。

如果草原人還是停留在七城寨一線,而不是以這種猛烈野火的姿態來襲,即便被擊敗,也有很大機會逃回草原深處,就像數百年間那樣。

茫茫草原,入夏後便極難作戰,更難尋覓,到那時,唐軍很難全殲對方,但現在草原人南下太深,甚至穿過了向晚原,他們怎麽逃回去?

司徒依蘭不認為草原人還能逃回去,也不會允許草原人逃回去。

她看著北方那些淩亂的煙塵,說道:“休整,然後準備追擊。”

……

……

鎮北軍先鋒大營裏很嘈雜,麻沸散的味道到處飄著,靠東面那排鐵爐房裏,敲打兵器的聲音不絕於耳,但沒有太多人說話。

整整一天的血戰,讓將領和士兵們都疲憊到了極點,唐軍也付出了極慘烈的代價,便是連華穎大將都最終因為失血力竭而死——於絕境裏重獲希望,然後大勝強敵,軍營裏的氣氛自然不錯,但卻比較沉默。

先鋒大營後方最平坦的一片草甸,已經被隔絕起來,要比營地處更加安靜,於是黑驢嚼葡萄的聲音都顯得很清楚。

四師兄走到破輦前,指著師弟和師妹,向黑驢介紹道:“那是六師弟和七師妹,我入門比他們早些,排在第四。”

黑驢還是很矜持,點點頭沒有說什麽,心裏卻在想著,幸好遇著的不是大二三,不然若以入門時間論,豈不是要自己向他們先見禮?

大黑馬搖晃腦袋,興高彩烈地跑了過來,向四周望去,沒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頓時低下頭去,顯得有些失望。

“我不知道小師弟在哪裏。”四師兄解釋道:“……事實上,從他離開長安城後,就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

這場血腥慘烈的大戰,那位神秘的國師一直沒有出手,一開始就接應住單於,然後帶著王庭最精銳忠誠的三萬朵兒騎迅速北撤。

或者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寧缺也沒有出手,直到戰後也沒有出現,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就像過去的這個春天一樣,他再次失蹤。

大黑馬有些失落,踱至草甸上方,看著漸要被地面吞噬的太陽,沉默無聲,它知道那輪太陽,其實是被北方那片黑色的海吞噬的。

……

……

草原不落的太陽,最早的時候是荒人帝國的皇帝,然後是創建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再後來便是金帳王庭的單於。

單於一直認為自己是太陽,就算落下去,明天依然會再次爬起來。但今天他覺得自己似乎可能很難再爬起來了。

三萬最忠誠的朵兒騎護送著他來到渭城,勒布大將的傷勢穩定,並且在大祭司的幫助下迅速復原,少年奴隸阿打沉默地站在自己榻前時,他還擁有足夠強大的實力和足夠多的強者,他還有國師。

但他還是覺得自己在冰冷的海底掙紮,隨時都會窒息。

因為,他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