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殘陽如血,深海如墨

殘陽如血,大唐鎮北軍先鋒大將華穎,站在獵獵風中,看遠方煙塵漸去,終於放松下來,身形搖搖欲墜,被身邊的司徒依蘭扶住。

谷河外百余裏方圓的原野上,到處都是鮮血和屍體,只是被北方來的勁風吹拂了整整一天,腥味已經不是太重,但天地終究還是血色的。

這場戰爭從清晨開始準備,到午前騎兵開始接觸,一直廝殺到了暮時,才最終分出勝負,獲得最終勝利的,理所當然是唐軍。

金帳王庭騎兵死傷慘重,單於昏迷不醒,派到前線的數名大祭司在混戰中紛紛死去,最後時刻,年輕的奴隸強者阿打被國師強行召回,護送著身受重傷的勒布,帶著殘兵撤退,從而逃過了被鐵騎碾殺的命運。

——徐遲大將軍為了這個少年奴隸準備了七百玄甲重騎,一直等候在戰場邊緣,為的就是等此人殿後時直接沖死他。

金帳王庭向北潰敗而走,有唐軍開始追擊,有唐軍開始打掃戰場。

這場千年來最慘烈的野戰,自然也造就了最慘烈的戰場,到處都是被樸刀砍斷的手臂,到處都是開膛剖肚的屍體,到處都是漸烏的血泊,到處都是擾人的蚊蠅,到處都是痛苦的呻吟。

唐軍的醫護隊在原野間不停地穿行,騎兵用精湛的騎術架著擔架,將受傷的同袍送到軍營,傷勢最重的士兵,則會用大車拖回谷河軍寨,做進一步的治理,人們爭奪著時間,爭取讓更多的人活下來。

打掃戰場除了救治同袍,收集兵器盔甲,還有別的一項重要使命,那便是受理投降,收集俘虜以及那些無力再戰的傷兵——數百名唐軍牽著戰馬行走在原野上,奇怪的是,卻看不到俘虜。

一名草原蠻人躺在野草裏,瞪著灰暗的天空,眼神異常絕望,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他還沒有死去,蒼白的臉上到處都是血汙。

有陰影落在他的臉上,緊接著落下的是刀鋒。

一名金帳騎兵被自己座騎的屍體壓住,斷裂的肋骨刺破了肺葉,血沫不停從唇間噴出,一時不得便死,痛苦的連連哀嚎。

當他看到那些手持帶血樸刀的唐軍走過來時,非但沒有恐懼絕望,反而流露出欣喜的神情,用草原話喊著什麽,滿是乞求的神情。

鎮北軍普通士兵都能粗通蠻語,走過來的那幾名唐軍聽明白了這句話,對視兩眼,有些猶豫,便在這時,王五一瘸一拐走了過來,面無表情舉起刀,直接把那名垂死的金帳騎兵砍死,順便割掉了他的頭顱。

一名唐軍說道:“我們只是不想給他痛快。”

“他痛不痛快和我們沒有關系,我砍掉他的腦袋,也不是要表現我的仁慈,只是……還有這麽多腦袋要砍,我沒有時間等你們。”

說完這句話,王五牽著戰馬,向前方那片屍體更密集的草甸走去。在他後方,有輛大車跟著,上面已經堆滿了草原人的頭顱。

王五和他的戰友們確實不想給那些身受重傷的草原蠻子痛快,之所以這麽做,不是出於人道考慮,只是因為他們需要這些人頭。

他們要這些草原人的頭顱,與計功無關,純粹是因為大將軍府發了鐵令,所有草原人的腦袋,都必須被砍下來,然後被集中。

至於收俘……今天的戰場上沒有俘虜。

看著四周原野,看著如血的殘陽和如血的天地,華穎有些蒼白的臉頰上浮現出滿意的微笑,然後他咳了起來,胡須被血濺紅。

做為先鋒大將,他今天立下的戰功自然是最大的,只是他真的不在乎這些,而且他很清楚,自己以後再也不需要在乎這些了。

“你應該很清楚,這些年我為什麽一直在邊疆苦熬。”

華穎說話的聲音有些斷續,顯得很疲憊,但卻有著一股清透的精神。

司徒依蘭沉默不語,扶著他在草甸上坐穩。

華家忠於李漁,在數年前的皇位爭奪戰裏,曾經扮演過很不光彩的角色,卻被寧缺和先皇後強行鎮壓,華山嶽死,華家也迅速沒落。

相信這場戰鬥之後,那些過往都將被遺忘。

但華穎很難忘記那些過往。

“書院……或者說,十三先生,真的是個冷酷無情的人。”

看著四周慘烈的畫面,他想著華家的悲慘遭遇,想著那數十名被派到前線送死的固山郡兒郎,搖了搖頭。

“如果他提前讓鎮北軍接收那批野馬,哪怕只是提前和大將軍或者我說一下,我想這三年也不用死那麽多人。”

司徒依蘭沉默不語。

做為書院前院的學生,做為寧缺曾經的友人以及現在的追隨者,她並不同意華穎的看法,但此時此刻她無法辯解什麽,因為整整三年裏,因為缺少戰馬的緣故,唐軍付出了太多代價,今天也有太多人死去。

“不過……我很喜歡。”華穎忽然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