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無數雙手

這裏是般若峰的最深處,無論到峰頂,到崖坪,還是到天坑地底,距離都是十余裏,沒有區別。

山峰表面的聲音傳不到這裏,地下河水的聲音傳不到這裏,這裏不會有任何聲音,死寂如同墳墓。

首座看著自己胸前的那兩道鐵箭,感受著那道清晰的痛楚,想起自己已經有很多年沒有這樣的感覺,有些新鮮、有些生動,蒼老的臉上流露出自嘲的情緒。

他修佛無數年方修至巔峰,晉身金剛不壞,本以為夫子登天之後,便再沒有誰能夠威脅到自己,誰能想到,數年前數年後,連續兩次他被書院兩名弟子聯手慘敗。

“你覺得這樣就能囚住我?”

“你將不飲不食,聽不見聲音,看不到光線,你將衰弱而老,或饑餓而死,或絕望而瘋,你或者能夠活下來,甚至掙脫這兩根鐵箭,以無上毅力走出幽暗的山洞……但到那時,你一力維護的佛國,必將已經被我的鐵劍毀滅。”

君陌的這段話不是威脅,更不是恐嚇——威脅和恐嚇從來都不是他的戰鬥方式——他只是在陳述事實。

唯因為是事實,陳述的如此平靜,於是才真正恐怖。不飲不食,無聲無光,孤單寂寞,與世隔絕……那是何等樣的折磨,除了蓮生沒有人經歷過,即便是蓮生,也被折磨的險些發瘋,講經首座最後會落個如何下場?

首座艱難合什,看著君陌悲憫說道:“我佛慈悲。”

他本應悲憫自己的悲慘遭遇,為此後數年甚至數十年的地獄生涯而悲傷,他卻悲憫著對方,悲憫著書院的選擇。

如果換成旁人,面對著首座此時依然平和悲憫的目光,或者會自省,甚至有可能會覺得慚愧,但君陌不。

“你佛慈悲,書院不慈悲?自大狂妄而令人作嘔。”

君陌面無表情說道:“無數年來,這佛國化無數生人為白骨,役無數靈魂為奴隸,人骨砌成的山峰,人血塗成的金頂,美妙的極樂世界?這裏是幽冥,毀掉這一切,殺死你和這些禿驢,那才是真正的慈悲。”

說完這段話,他沒有再說什麽,轉身向著崖洞外走去,隨意拂袖,鐵劍破空再起,切削落無數崖石,將這條通道堵的死死的,風和雨、光線與空氣都不能進。

……

……

寧缺在城墻上等了三天三夜,整個人間也等了三天三夜,無論是小鎮上的屠夫,還是清河郡的橫木,都沉默了三天三夜,等著他的箭究竟會射向哪裏。

以往或者還有可能,他不會射出鐵箭——所謂的大殺器,在沒有施出的時候才最有威懾力,而且這樣的手段一旦使用,便會打破雙方之間的平衡,寧缺也不敢輕舉妄動。

但現在不同。觀主飄然下桃山,就此失蹤不見,酒徒不再盯著書院,修行界的平衡已經被打破,更重要的是,人間感覺到了寧缺的焦慮,那麽他今日必然會射。

長安城外出現了兩道洞,不是空間撕扯形成的通道,也不是真實的箭洞,只是鐵箭形成的冷凝雲。

兩道冷凝雲,向著西方的天邊延伸,過了數十裏後消失不見,已經足夠看清楚方向指著何處。

湛藍的天空裏出現兩道筆直的雲線,就像當年的天空裏出現一道由地面生出的彩虹,都是極罕見的奇觀。

很多長安百姓攜老扶幼到街上來看,興高采烈地議論著,推算著十三先生又把哪位敵方強者射殺了。茶館裏的爭論更是激烈至極,有人說是金帳王庭的單於,有人說是昊天留給人間的禮物,那個叫阿打的小奴隸……

戰爭開始,唐國舉世為敵,邊疆每時每刻都有人在死去,民眾的情緒難免有些壓抑和晦暗,今日這兩道箭雲終於成功地令精神抖擻起來,甚至有了狂歡的感覺。

寧缺也在看著天空裏的那兩道冷凝雲,天光落在臉上,讓臉色顯得更加蒼白,他的眼中亦是喜色難禁,兩道鐵箭讓他損耗了無數精神,也讓他收獲了很多。

修行器有些傳說極別的武器:比如佛祖留下的棋盤,比如盂蘭鈴,比如道門教典裏記載的某些聖器,再比如現在才剛開始在人間展露恐怖神威的幾卷天書,當然更不能忘了夫子留下的那座長安城,但那些武器大多數來自天賜,或者是像夫佛祖這樣人物的遺存。

由修行者自行打造,卻能表現出傳說級別威力的武器,非常稀少。如今還存在的,除了書院前賢和墨池苑曾經的大師聯手制作的河山盤,便只有元十三箭。

時至今日,寧缺的鐵箭已然聲震天下,所有修行者都知道那是恐怖的大殺器,但真正明白其中原理,明白那道鐵箭為什麽擁有如此難以想象的威力的,只有書院後山眾人。

元十三箭的強大在於寧缺最初異想天開的設想,以及書院諸人匪夷所思的實踐能力,強在它是一種符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