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聖賢從來不寂寞(第2/3頁)

大師兄的棉襖上到處都是破口,不知多少鮮血,從那些破口裏淌出來,染濕了棉花,顯得很是狼狽。

酒徒的情況也比他好不到哪裏去,衣衫上到處都是汙漬,左肩有些下陷,似是被棍擊中,他想取酒壺飲口酒,卻發現手抖的有些厲害。

先前那些雷聲,那些遊走在天空海洋與大地之間的雷聲,是他們在彼此追逐,是他們在無距的境地下,依然不忘廝殺。

那是修行界層次最高的戰鬥,也是最苦的戰鬥。

但其實,這場戰鬥有可能不會發生。

昨日酒徒回了小鎮,對著屠夫沉默不語,等待著將來,大師兄則留在臨康城外的那座小樓裏,等著書院與道門談判的結果,各自有各自的不安。

當昨夜桃山異動,今晨葉蘇顯聖之後,酒徒的不安沒有消除——觀主沒有被寧缺說服,對當前的局面,他非常樂意看到,但他依然不安。

他以為這種不安來自於書院,以為書院會不惜一切代價救葉蘇,所以他匆匆離開小鎮,回到臨康城外的小樓,和李慢慢重新相見。

就像過去那幾年那些天一樣,無距對上無距,道門與書院兌掉了最重要的棋子,酒徒無法擺脫大師兄,大師兄也沒辦法完全鎖死他。

相見便難分開,不管去往高山還是大海,於是他們開始戰鬥,從高山戰鬥到大海,直至最後,大師兄才終於來到了此間,為此身受重傷。

因為是他要來,所以是他受傷。

“你們書院總喜歡說我的身軀與精神都已腐朽……那你現在呢?”

酒徒將顫抖的手背到身後,看著他說道:“你跟了我這麽多天,還能撐多久?像今天這樣的傷,你還能受幾次?”

他的臉有些蒼白,左肩受了重傷,但與渾身是血、不知斷了多少根骨頭的大師兄相比,則要輕很多,所以他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大師兄卻沒有聽他的話,他看著小院裏那座雪堆,感受著雪底透出來的余燼味道,沉默不語,神情有些蕭索。

他受了如此重的傷,才能來到場間,卻依然來晚了。

城市遠處隱隱傳來哭泣的聲音,不知是為了死在沖突裏的無辜信徒,還是為了葬身在火焰裏的葉蘇,他沉默聽著。

過了會兒,他轉身望著酒徒說道:“你本在小鎮,何苦入世?”

酒徒說道:“你本在長安,何苦來此?”

大師兄說道:“你這是在犯罪。”

酒徒說道:“對人間還是神國的罪?新教動搖了神國的根基,他就必須去死,如果道門再不動手,我也會出手。”

從酒徒和大師兄出現開始,隆慶便一直沉默,他站在院裏,看著這兩名以前只能仰望的大修行者,神情平靜,全無懼意。

一切都在觀主的計算之中——酒徒再如何不安,在發現真相之前,他必然會從昊天的立場出發,幫助道門殺死葉蘇。

因為他和屠夫很貪,仿佛是無數代人類貪念的集合,他們不止要永生,還想要永恒,而永恒只能在昊天神國裏尋覓,神國沒有了,他們怎麽辦?

事實上,如果不是觀主一直沒有點頭,或者酒徒和屠夫早已經對葉蘇動手,這兩位大修行者,根本不在乎所謂成聖這種事情。

他們早就認為自己已經成聖,那又如何?他們還不是像老鼠一樣,在人間東躲西藏數萬年,最後變成了昊天的一條狗。

當然,了解觀主心意,尤其是與臨死前的葉蘇有過一番對話的隆慶,此時已經基本上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真相,他知道酒徒和屠夫將來必然會後悔,但那是將來的事情,不影響現在道門以昊天的名義,把他們當狗一樣使喚。

想到此節,隆慶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沒有嘲諷,顯得很真誠,那是在真誠的嘲諷,嘲諷酒徒和屠夫這樣的人物,也會被貪念沖昏頭腦。

五色令人盲,五音令人聾,教典說的果然有道理。

隆慶臉上的笑容斂去,因為有人看了過來。

大師兄看著他,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問道:“為什麽?”

這是他的不解,也是書院的不解,沒有人能想明白,道門為什麽要這樣做,燒死葉蘇助他成聖,對毀滅新教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幫助,反而會讓道門分裂,至少裁決神殿從此以後,再難成被道門所真正信任。

觀主究竟是怎麽想的?

“你可以把寧缺失敗的嘗試,當成所有的理由。”

隆慶說道:“我師兄的死本就不是一家之事,沒有你們書院,他或者本不需要死,至少,不會死這麽快,所以你的悲哀很沒意思。”

說完這句話,他對著大師兄微躬施禮,走出小院,在風雪裏登上下屬牽過來的座騎,直到走出很遠,才將天書沙字卷重新放回懷中。

大師兄看著隆慶的身影消失在風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