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熊孩子,光明者,普通人(下)

葉紅魚相信觀主遠勝書院,尤其是寧缺主持下的書院,她更堅信自己的判斷沒有任何問題——殺死自己和兄長,對現在的道門沒有任何好處,無論是現時的利益還是更深遠的那些影響——所以她才有膽魄選擇退讓,選擇放棄很多,選擇將自己置身危險之中,什麽都不做,以求雙方能夠冷靜看待彼此。

然而暮時的談話結束還不到一個時辰,夜空裏的月輝正在耀眼,崖坪上她曾經以為出現過的那些沉默的同意,忽然間消失不見,掌教為了殺死她來到裁決神殿,緊接著趙南海到了,最後中年道人也到了——這三個人或許都不知道彼此會來到這裏,卻聚集於此地,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殺她。

葉紅魚蹙著眉,有些蒼白的臉上多了兩道有些清淡的筆觸,疑惑無法解決,震驚無法釋去,但現在沒有時間繼續思考。

——看著裁決神殿裏的三個人,她的眼睛變得越來越明亮如果寧缺在場,自然能看懂,那是她遇見強敵時的反應:警惕縝密但不失信心,遇見真正的強者而興奮,然後她會施展出最強硬的手段戰勝對方。

在過往的修行歲月裏,她曾經數次流露過這樣的眼神,比如遇見寧缺時,但她眼眸真正最明亮的那一瞬,出現在青峽前,當她面對君陌的時候。

今夜,她的眼神也異常明亮,甚至要比數年前在青峽更明亮,因為她此時面對的三名敵人都很強大,都能與君陌相提並論。

西陵神殿掌教,五境之上的天啟強者,熊初墨的前綴很簡單,但這不意味著無趣單調,只意味著恐怖——逾過知命境巔峰的門檻,修行便進入另一個世界、截然不同的層次,葉紅魚很清楚,自己沒有辦法正面勝過熊初墨,如果能——光明祭後的這幾年,不管觀主如何,她只怕早就將其人殺了。

趙南海,來自南海,六百年前分裂西陵神殿的那位光明大神官之後,神術造詣當世前三,與西陵神殿本宗同道而不合流,境界高深莫測,乃是真正的知命巔峰,就算單獨與葉紅魚做戰,也必然不落下風。

熊初墨和趙南海,毫無疑問是西陵神殿現在地位最高、境界最恐怖的大人物,與二人相比,此時站在裁決神殿門口的那位中年道人,則顯得非常普通。

然而他才是真正讓葉紅魚感到警惕,甚至隱隱覺得道心有些微寒的對手。

中年道人站在殿門口,什麽都沒有做,卻仿佛把裁決神殿內外隔絕開,在這段時間裏,葉紅魚用了數種手法想要通知下屬,都完全失效!

這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道人,絕對不是一名真正普通的道人。

觀主當年被夫子逐至南海,那些年的知守觀,便是由這名道人主持,在道門裏的地位不跌不墮,他怎麽可能普通?

熊初墨,趙南海,中年道人……

這樣的三個人,世間哪裏都可以去得,什麽人都可以殺得。

便是余簾遇見了,或者也要化蟬遁入雪林深處,便是大先生遇著了,也要布帶輕飄,先行遠離,便是酒徒、屠夫或講經首座,或者都可能被這三人殺上一殺。

葉紅魚默然心想,自己如何能勝?

裁決神殿裏一片死寂,黑色的石壁上,夜明燈散發著極柔美的光線,沒有人知道是什麽時候那些明珠變得明亮起來,是受了什麽激發。

熊初墨、趙南海、中年道人沉默而立,在遠端、中麓、近處,把神殿占據,氣息布滿天地之間,將這片數千丈的巨殿完全封死。

空曠的神殿裏,只有她一個人。

她走下露台,來到墨玉神座之側,輕輕擡起手臂,落在微涼的玉座上,沉默了很長時間,望著中年道人說了一句話。

“昊天會給信徒選擇的機會,或者解釋。”

中年道人沒有說話。

熊初墨有些惘然,他雖然貴為神殿掌教,卻完全不知道為什麽局勢會發展成現在這樣,他想激怒葉紅魚,再趁機殺之,為什麽觀主卻派了趙南海和中年道人來幫助自己?他其實也很想知道解釋。

葉紅魚看著他,無情緒說道:“我始終想不明白,像他這等俗物,為何能夠修至五境之上?昊天難道瞎了眼睛?”

中年道人神情肅然說道:“掌教強大,在於天真。”

葉紅魚微微挑眉,嘲弄說道:“天真就是幼稚?”

中年道人笑了笑,沒有解釋什麽,說道:“道法萬千,修至最末,還是要求個天真爛漫,歸於本心,或者幼稚,甚至殘忍,並無關聯。”

“天真爛漫……”

葉紅魚若有所思,看著熊初墨說道:“從身到心都爛成了腐泥,愚頑不堪,信仰所信仰的,聽從而不懷疑,這種天真也會帶來強大?都說陳皮皮之所以是道門不世出的天才,難道也是因為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