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他和她的談話(上)(第2/3頁)

那個理念便是道門從古至今最大的秘密。

以昊天守世界,世界才是根本,是道門想要守護的對象。

無論開創道門的那位賭徒,還是如今統治道門的觀主,在他們的心裏,昊天並沒有先天的神聖性。

所以寧缺費盡心思,也要告訴觀主那個故事以及最後那兩句話。

他知道觀主不需要自己來點醒,但他想提醒對方。

上帝死了,昊天也可以死。

那個世界有新教,道門也可以走上新的道路。

舊世界揮手告別,新世界閃亮登場,只要道門主動迎接這個趨勢,那麽便依然可以在新世界裏擁有自己的位置。

道門依然可以守護這個世界,只是換個方式。

寧缺要提醒他,這個世界本身要比昊天重要的多。

這不僅僅是書院的看法,也是道門最本質的理念。

那麽書院和道門為什麽不能同道?

寧缺選擇觀主來做對話的對象,是因為他知道觀主能夠聽懂,他知道觀主擁有足夠的智慧,觀主是個真正了不起的人。

只有真正了不起的人,才能做出如此了不起的決斷。

“夫子是個了不起的人,能夠教出這樣的學生。”

觀主平靜說道:“寧缺能看透道門的根本,能看到我的理念,他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中年道人動容,因為在這句話裏,觀主對寧缺的評價極高,更因為觀主隱隱承認了自己最真實的想法。

觀主看著崖外,沉默了很長時間。

中年道人落在輪椅上的手微微顫抖,即便是他,在此時也感受到了無窮無盡的緊張,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必然會改變整個人間甚至是昊天神國的命運。

崖外有很多雲,白色的雲絮到處漂著,就像水上的浪花,來去看似隨心,其實都在被風塑形,被大地吸引。

觀主看著那些雲,平靜說道:“只可惜……他還看不明白他自己。”

……

……

禇由賢也不明白。雖然他是講故事的人,但和鸚鵡沒有任何區別,他不知道上帝是誰,十字軍是什麽東西,那個宗教和道門有什麽關系,寧缺想對觀主說的是什麽,昊天怎麽可能會死呢?

離開崖坪,趙南海和數十名神殿騎兵正在那處等著他們,場面有些緊張,禇由賢卻不害怕,指著那幾間小石屋說道:“我能到那裏,那便沒有錯,我能活著回來,你便不能殺我。”

趙南海看著那間小石屋沉默不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最終什麽都沒有做,帶著禇由賢和陳七向峰頂前進。

桃山峰頂那座白色道殿是西陵神殿的正殿,是昊天道門在人間最頂峰的建築,也正是今日雙方談判的場所。

神殿地面鋪著極光滑的石磚,如銅鏡一般,反映著四處透來的天光,又像是黃金鋪就,殿內的空間極大,石壁上鐫刻著宗教意味濃郁的壁畫,到處都鑲嵌著寶石,仿佛匯集了整個世界的財富,於是也仿佛有了整個世界的重要,異常莊嚴神聖。

數千名神官執事,沉默地站在神殿裏,排著整齊的隊列,沒有人說話,聽不到任何聲音,就像一片沉默的海洋。

禇由賢和陳七在人群裏行走,仿佛分海前行,總覺得靜寂的人群裏隱藏著令人心悸的風暴。

走了很長時間,他們終於走到神殿最深處高台之前,台上懸著如瀑布般的光幕,幕上映著一尊極為高大、有如天神般的身影,那身影發出的聲音仿佛雷霆,擁有令人恐懼的神威。

那道高大的身影曾經與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蟬並稱為修行界最神秘的人,然而隨著那場大戰裏,他被余簾重傷,他再也無法保持當年的形象,光明祭時被寧缺一箭射的無比狼狽,更是讓他在世間昊天信徒心中的地位,下降的極為嚴重。

但他畢竟是西陵神殿的掌教大人,是修行境界逾過五境、成功抵達天啟境的絕世強者,是觀主認可的道門之主。

禇由賢和陳七對那道高大身影保持著足夠的尊敬,無論行禮還是參拜都一絲不苟,挑不出任何毛病。不過說實話,就連最遲鈍的神官都看得出來,他們兩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光幕後的掌教大人身上,而是在高台下方那座不起眼的椅子上。

那把椅子不是整塊南海墨玉刻成的奇寶,但因為那名女子靜靜坐在椅中,於是這把普通椅子便變成了墨玉神座。

她閉著眼睛坐在那裏,身周的世界便被坐成了一片血色的海洋,因為她穿著血色的神袍,她擁有世間最美麗最冷酷的容顏,她是不可侵犯的裁決神座,她是道門真正的強者葉紅魚。

裁決神座葉紅魚,就是寧缺想要說話給她聽的那個人,也就是禇由賢和陳七一直想見的那個人,今天終於相見。

禇由賢和陳七有些奇怪的沉默,正如昨夜所說,相見爭如不見——當著數千名神官執事,當著西陵神殿掌教等強者,即便見到葉紅魚,又怎樣才能避開那些目光,讓她聽到寧缺的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