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看破天,佛掩面(第2/2頁)

寧缺可以不用向青板僧證明什麽,但他必須給她證明,只有讓她相信,她才能真正醒來,他們才能離開這裏。

“長安城在什麽方向?”他問道。

桑桑坐在湖畔,指向東方某處。

他解下箭匣,在很短的時間內把鐵弓組好,然後挽弓搭箭,瞄準她手指指向的遙遠處,待弓弦如滿月時,驟然松開。

一道圓形的白色湍流,在箭尾處出現,黝黑的鐵箭消失於湖面上,不知去了何處,隔了很長時間,都沒有任何回音。

“你看,我就說這是假的。”寧缺說道。

桑桑問道:“為什麽?”

寧缺說道:“如果長安城在那裏,鐵箭射過去,書院必然就能知道。”

桑桑想了想,說道:“然後?”

寧缺說道:“過了這麽長時間,大師兄還沒有來,說明這個世界裏沒有大師兄,那麽這個世界自然就是假的。”

桑桑有些不解,問道:“李慢慢一定會來?”

寧缺說道:“是的,當年他來,現在也會來。”

桑桑沒有說話。

寧缺指著她身前的湖水和白塔,說道:“很多年前,我們進入棋盤之前,這白塔與湖水便到了懸空寺,為什麽會在這裏?”

桑桑說道:“我們離開了懸空寺,塔湖自然也能回來。”

寧缺的箭,寧缺的話,依然不能說服她,她還沒有醒來,或者說,她有些不願意醒來,只是靜靜看著湖面倒映的天空。

“其實……我也不願意醒過來,尤其是醒來的那一刻,我很不安,甚至很恐懼,身心寒冷,神識激蕩,甚至吐了很多血。”

寧缺走到她身旁坐下,輕輕握住她的手,看著灰暗的天空,說道:“雖然這個世界是虛妄的,但這些年……尤其是最開始的那些年,真的很幸福吧,那些日子真的很好,真令人依依不舍,不想離去。”

桑桑靠著他的肩,神情惘然。

寧缺輕撫她鬢上的小白花,說道:“你覺得這天很好看?”

桑桑輕輕嗯了一聲。

寧缺說道:“你覺得天空很熟悉,很親近,所以想看?”

桑桑望向灰暗而高遠的天空,明明知道答案,卻不敢說出口。

寧缺有些猶豫,說道:“你在天空裏出生,你在那裏長大,那裏就是你的家,所以你才會覺熟悉和親近,你一直都想回去。”

聽完這句話,桑桑眼神裏的惘然,漸漸淡去,漸漸歸於平靜,就像她身前被秋雨擾至不安的湖面,漸漸平靜,倒映的天空清晰起來。

她眨眼,湖動波搖,便如她的眼神。

湖面倒映的天空,被切割成了無數片光影,再也找不到天空原來的模樣,變成了無數星辰,仿佛在不停生滅。

湖水蒸騰而空,白塔消失不見,既然在懸空寺,自然不能在她的眼前。

桑桑望向天空,雨雲驟然散開,露出後面的湛湛青天,然而這依然不是她想要看的天,瓷片般的青天上忽然出現了數道裂縫。

就像一件瓷美的瓷器被扔到了地上,天空就這樣碎了。

她在小院裏、在湖畔靜靜看了數百年天空,今天在寧缺的幫助下,終於把這片天空看破,看到後面那片漆黑與虛無。

是的,這個世界是假的,或者,是真實的,但無論如何,這裏都不是她的世界,這裏是棋盤的內部,這裏是佛祖的世界。

她緩緩站起身來,背起雙手。

青板僧看著忽然變成漆黑一片的天空,驚慌不已,抓著寧缺的衣袖,聲音顫抖說道:“師兄,這是怎麽了?”

寧缺說道:“我們準備離開這裏,你去找個地方藏好。”

青板僧說道:“你們要去哪裏?”

寧缺說道:“我們要去外面。”

“外面……外面是哪裏呢?”

青板僧怔怔看著他,忽然傷心地說道:“難道說我真的已經死了。”

寧缺沒有說話。

青板僧不停地流淚,用僧袖不停的擦試,卻怎樣也擦不幹凈。

寧缺的神情忽然變得凝重起來。

青板僧以袖拭淚,淚水擦不幹凈。

他以袖拭面,把臉擦的很幹凈,只見他用袖子一擦,眉毛便少了一道,再擦,鼻子沒有了,再擦,眼睛也沒有了。

他似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以袖掩面,憨厚說道:“我不想你走。”

青板僧用衣袖把自己擦成了掩面佛。

他說不想寧缺和桑桑走。

他不讓寧缺和桑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