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士不可以不弘毅

那經文真的很短,只有一句,農奴們念經的方式也很特別,把一字當成一句,前字斷然喝出,然後靜默,待以為再無下文時,又是齊聲一喝!

天上的雷霆,亦是如此。

百余僧兵,頌著我佛慈悲四字,僧衣飄飄而來,禪心堅定,眼眸裏卻毫無慈悲意,盡是金剛怒,威勢何其威猛。

數千農奴齊喝經文,竟然抵抗住了佛號之威,重新生出無盡的勇氣,揮舞著手中的簡陋武器,向著僧兵便攻了過去!

佛號聲聲,僧兵如佛降人間。

斷字如雷,凡人如鬼出地獄。

原野被血染遍,戰鬥異常激烈,觀戰的貴人臉色蒼白,哪裏想到這些賤民,居然能和神山來的活佛打的如此激烈。

戒律院長老們想不明白,這些罪民哪裏來的勇氣,居然能夠抵抗百余僧兵借來的佛言之力,看著眼前的血海世界,仿佛見著無數厲鬼修羅!

七念神情凝重至極,他一直在聽那些農奴斷喝出來的經文,聽了很長時間,終於聽清楚,那根本不是經文,只是一句話。

“士!不!可!以!不!弘!毅!”

這句話很簡單,只有七個字,這句話的意思很深遠,足以品味七百年,這句話的威力很大,輕松地把佛言碾成碎片。

貴人們想不明白,戒律院的長老們想不明白,七念也想不明白,但他想到了一件事情,他曾經聽已死的七枚說過,當年在白塔寺前,書院大先生臨戰悟道,只用了一句話便破了講經首座的佛言。

當時大先生說的那句話是:“子不語怪力亂神。”

此時七念很自然地想到這件往事,難道此時罪民們正在喊的這句話……也是夫子說的?就算如此,那個人的道怎麽可能到了這一步?

他想錯了,此時回蕩在原野間,為農奴們帶來無數勇氣與堅毅氣質的話,並不是夫子說的,而是那個人說的。

這句話不是子曰,只是那個人對自我的要求,對眾生的期許,裏面飽含著他這一生的精神與氣魄,千人同喝便是雷霆。

士不可以不弘毅。

此時在戰場間廝殺的那些普通人,祖祖輩輩都是奴隸,他們不是士,但當他們說出這句話後,他們就變是士,他們是高貴的人。

於是,他們就有士氣。

農奴們向著殘兵與曾經心中的活佛殺去,其聲如雷。

在佛經裏,佛祖曾經這樣解釋天穹上的雷聲,說那是雲與天空的摩擦或者撞擊,而在今天的戰場上,雷聲是鐵與鐵的撞擊。

煙塵在草甸間飄拂,一道鐵劍忽然現身。

這道鐵劍很直,世間再也找不到更直的存在。

這道鐵劍很厚,厚的不像是劍,更像是塊頑固的鐵塊。

鐵劍呼嘯破空斬落。

一名僧兵舉起鐵棍相迎,只聽得一聲雷響,鐵棍驟然粉碎,僧兵跌落於地,口吐鮮血,身發無數清脆裂響,就此身碎而死。

十根鐵棍破空而至,如群山壓向那道鐵劍。

鐵劍傲然上挑,仍然只是一劍,也只有一道雷聲,十根鐵棍就像是十根稻草,頹然變形,散落在四處,沒入野草不見。

手握鐵棍的那十名僧兵,更是不知被震飛去了何處。

草甸間只聞一聲暴喝,僧兵首領張嘴露牙瞪目,似佛前雄獅子狀,凝無數天地元氣於鐵棍之上,砸向那道鐵劍!

便在這時,一只手從煙塵裏伸了出來,握住了鐵劍劍柄,這只手的手指很修長,手掌很寬厚,握著鐵劍,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感。

如果非要形容這種和諧感,大概便是渾然天成四字。

煙塵裏隱隱現出一道身影,那人握著鐵劍,隨意一揮,便格住了僧兵首領挾無數天地元氣砸落的那一棍。

鐵劍鐵棍相格,其間有火光四濺,有春雷暴綻,有瞬間靜默。

僧兵首領只覺一道恐怖的力量從鐵棍傳來,那道力量給人的第一感覺非常狂暴,但更深的層次裏,卻是那樣的冷靜而有秩序。

他知道自己不是這種層次力量的對手,必然落敗,但身為懸空寺戒律院頂尖的強者,心想總要阻鐵劍一瞬,斷不能墮了佛宗威嚴。

所以他不肯松手,死死握著鐵棍。

在旁觀者眼裏,那道鐵劍只是在僧人鐵棍上一觸便離,煙塵裏那道身影,再也沒有理僧兵首領,在旁平靜走過。

轟轟轟轟,真正的雷聲直到此時才炸響,在僧兵首領的身體裏炸響,他的手指盡數碎成骨渣,手腕斷成兩截,緊接著是手臂……

僧兵首領緊握鐵棍的兩只手臂,被那道鐵劍直接震成了兩道血肉混成的亂絮,被原野上的風輕拂,便隨煙塵淡去不見。

一聲淒慘的厲喝,僧兵首領痛地跪到地上,臉色蒼白至極,想要敲擊自己的腦袋來止痛,卻已經沒有了那種可能。

煙塵漸靜,那道身影漸漸顯露在眾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