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晨鐘驚心,有佛光再至

寧缺問道:“若斬不死怎麽辦?”

君陌說道:“那便是我死。”

他說的雲淡風清,寧缺卻聽的驚心動魄,沉默不語很長時間後再次開口說道:“師兄,佛祖真的可能還活著。”

君陌斷然不信,肅容教訓道:“糊塗,佛祖早已涅槃,若他還在人間,老師怎會不知,昊天她又怎會不知?”

寧缺嘆息說道:“她確實不知佛祖生死,不然為何要來懸空寺探看?”

君陌沉默片刻,說道:“那便先找到再說。”

二人回到湖畔的小帳篷裏,桑桑正在睡覺。

原來昊天竟是覺得困了。聽到腳步聲,她睜開眼睛望著寧缺說道:“我饒他一命,就算斬了這道塵緣。”

君陌說道:“青峽之前,我便說過,我之命何須天來饒?”

寧缺語重心長說道:“塵緣不是想你斬,想斬便能斬,講些道理好嗎?”

桑桑坐起身來,看著君陌說道:“若講道理,我極不明白,佛陀若要設局殺我,應是書院最想看的事情,你為何站在我這一方。”

她是昊天,自能從君陌的神情裏知道他的傾向,至於她之所以不提寧缺的立場,那是因為她已經習慣了寧缺的跟隨。

君陌平靜說道:“不恥。”

不恥便是不恥與其同伍。

寧缺的回答更直接些,說道:“書院丟不起那人。”

……

……

離開崖壁前的湖泊草甸,寧缺和桑桑在地底的原野間四處行走,想要尋找到佛祖還活著的痕跡或是已經死去的痕跡。

有時候在湖畔烤魚的時候,他會想二師兄現在在做什麽,是在拿著鐵劍不停地斬殺貴族和僧兵,還是在和那些活佛不講道理的講道理。

在今後甚至可能是數十年的漫漫時光裏,想來君陌都會握著鐵劍,在這個悲慘的世界裏不停搏殺,已經沉寂了無數年的佛土,必將掀起無數驚濤駭浪,奴役著數百萬農奴的懸空寺,大概會因為恐懼而開始顫栗吧?

想著那些畫面,便是冷血如他也覺得有些情緒激蕩,恨不得與師兄攜手並肩,只是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即便做完了佛祖這筆買賣,再做完昊天這筆買賣,他還要回到長安去做人間的那筆大賣賣。

尋找佛祖的旅程繼續,寧缺和桑桑走遍了天坑底廣闊的原野,卻依然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兩人變得越來越沉默。

未知令人不安,對原本無所不知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踏遍原野,再度歸來,再登山峰,桑桑在林崖間的無數座寺廟來回,在那些靜穆莊嚴的佛像前沉思,站在崖畔對著天空沉默發呆。

在西峰,戒律院本堂,他們站在參天古樹間,聽板子重重落在僧人身上的聲音,在東峰,他們站在崖石陰影裏,看武僧不停跺著地面。

在峰頂的大雄寶殿裏,他們看到禪定的七念,在殿後的草屋中,看到一名正在熬粥的瘦削老僧,然後看到了一座古鐘。

峰間的懸空寺顯得那樣肅靜而寧和,與峰下的世界截然不同,看著這些畫面,寧缺很是不解,佛宗號稱慈悲為懷,他們峰間靜修,黎民在峰下受苦,坐在峰上想著峰下,怎能靜心,又如何能夠禪定?

在峰頂下方那道崖坪的黃廟裏,寧缺看到了一位熟人,正是離開長安回懸空寺重新問佛的黃楊大師,其時桑桑正在別處,黃楊便只看見了他。

黃楊大師有些吃驚,寧缺簡單地把這段日子的經歷講了遍,大師才明白世間已經發生了這麽多事,說道:“你還是早些離去為是。”

寧缺微微皺眉,問道:“懸空寺有事?”

黃楊大師搖頭說道:“我不知有何事,所以應該有事。”

黃楊大師是大唐禦弟,在俗世裏的身份極為尊貴,這讓他在懸空寺自然也備受禮遇,然而這些天來寺中供奉依舊,卻沒有僧人前來看望自己,給人一種感覺,懸空寺仿佛在刻意地隔離他,這讓他覺得有些警惕。

在看到寧缺的那一刻,大師便知道事從何來。

在荒原上,桑桑把講經首座踩進堅實的大地,但首座並未死亡,懸空寺知道她和寧缺到來的消息,也並不如何出乎意料。

寧缺並不擔心,正所謂昊天在懷,誰是敵手。

黃楊大師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卻有些不一樣的想法,解下腕間的那串念珠,遞到他的手裏,神情凝重說道:“我佛慈悲,亦有雷霆動時。”

在懸空寺裏聽著我佛慈悲四字,寧缺下意識裏便有些不舒服,走到寺前石階上,指著峰下被雲霧遮掩的世界,說道:“那裏可有慈悲?”

黃楊大師知道他在峰下的世界裏行走了很長時間,說道:“無數年前,佛祖以極大願力開辟佛國,於峰間起無數黃廟,又集無數罪孽深重之徒於此耕作放牧,以此供養僧眾,得佛法熏陶,望能洗去他們身上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