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泥沼裏問天,玉樹下拾物

寧缺沉默是因為失望和憤怒這些負面情緒,桑桑本來就很少說話,如今也變得更加沉默,那是因為離開了蠻人聚居地,滿目荒蕪遼闊的風景卻沒有人煙,離人間越遠便離人間越遠,只不過兩個遠字不同罷了。

沿曾經走過的路線橫穿荒原,當夏天來臨的時候,黑色馬車也來到了那片叫做“泥塘”的大沼澤邊緣,濕腐的味道與霧氣出現在寧缺眼前,如果是以前,他自然會覺得沼澤霧瘴裏隱藏著很多兇險,但現在他根本毫不在意,因為昊天就在車廂裏,也因為他知道這片沼澤的主人是誰。

黑色馬車進入霧中,車廂裏散發出溫暖的光線,那些光線來自桑桑的身體,並不如何熾烈刺眼,然而卻顯得格外強硬,無論霧再如何濕重,也無法阻止光線無止盡地向遠處蔓延,只需瞬間,馬車四周的霧氣便被光明清掃一空,露出上方湛藍的天空,也讓沼澤露出了它的真實容顏。

到處都是稀泥,看似極淺的水面上覆著綠至發膩的草蘚,下面不知隱藏著多少可怕的暗潭,普通人根本沒有可能活著走出去。

對寧缺和桑桑來說,這不是困難,黑色馬車輕若鴻毛,車輪輾過水面,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甚至就連那些草苔都沒有粘上些許。

潭水裏陰險的毒蛟、水楊林裏潛伏著的異獸,在遠處窺視著他們的馬車,它們因為智力的緣故,感受不到昊天的神威,但本能裏也覺得恐懼,根本不敢近前招惹,但大黑馬依然有些警惕,它可不想被誰咬一口。

寧缺的鐵刀忽然變燙,鞘口處溢出一道鮮紅的火焰,在車前的空中化作一只殷紅的朱雀,對著遠處霧中某個方向厲嘯不止。

朱雀是驚神陣的殺符,能夠驚醒它的,自然不是那些毒蛟異獸,而肯定是更加強大的敵人,它對著遠處霧裏不停厲嘯,顯得極為緊張。

進入沼澤後,一路平安無事,寧缺頗有些狐假虎威的感覺,此時見朱雀反應如此激烈,不由神情微凜,有些警惕不安。

桑桑不緊張,只覺得朱雀叫的有些難聽刺耳,她伸手穿過青色的車簾,於微悶的風中握住它的頸,於是嘯聲戛然而止。

朱雀是知命巔峰境的神符,尤其是在長安一戰裏突破恐懼,向觀主發起攻擊之後,更是驕傲自信,絕對不會願意承受這等減壓,然而被她握在手裏,它根本不敢掙紮,兩只眼睛骨碌碌轉著,顯得很是可憐。

遠處那片大霧裏隱隱傳來蹄聲,只過了很短的一段時間,那些蹄聲便迅速變得清楚起來,暴烈如雨,整片沼澤都開始震動不安。

寧缺一直警惕地看著那個方向,在聽到暴烈如雨的蹄聲後,卻忽然間放松下來,因為他已經知道來者是誰。

沒有霧遮掩,沼澤裏的一切都能看的非常清楚,當遠處那片大霧被黑影沖散後,伴著密集的蹄聲沖過來的,是一望無盡的野馬群。

馬群最前方有八匹世間難覓的駿馬,八匹駿馬拉著一道極為破爛的舊輦,舊輦裏坐了個渾體黝黑、唇染白雪的懶驢。

嘎嘎來了。

以它懶散的性情,它的王輦應該在野馬群的最後方,它應該四蹄朝天傻躺著,而以它稟承書院風格的貪吃習性,這時候它應該正在不停嚼著身旁那筐澄黃色的果子,而根本懶得理會天地間發生了什麽事情。

今天的嘎嘎非常不同,它看都沒有看一眼破輦上的那筐果子,前蹄已經蹬爛了輦前的枯木,雙眼通紅,殺氣十足帶著野馬群就這樣沖了過來!

桑桑掀起車簾,面無表情站到車前,看著氣勢恐怖的野馬群,身上的繁花青衣隨風擺動,伸手在天空裏捉下一片狂風。

然後她揮了揮手,青天上的雲彩沒有亂,沼澤裏狂風肆虐,潭裏的死水如暴雨般離開地面四處飛濺,無數苔蘚漫天飛舞。

野馬群驟遇天地之威,再如何聽從指揮,也不禁亂成一團,而沖在最前面的八匹駿馬更是被狂風直接吹倒在泥沼之中,渾身是泥。

破輦落在地上,摔成無數碎片,那筐澄黃色的果子,被震成無數汁液和絮狀物的混合體,黑驢更是被震到了天空上!

嘎嘎!嘎嘎!憤怒而狂躁的叫聲,從天空傳到大地,黑影迅速變小,暴怒的黑驢自天而降,破空踩向桑桑的頭頂!

桑桑擡頭望向空中,然後再次伸出自己的右手。

她覺得朱雀的嘯聲太難聽,所以伸手捉住它的頸,讓嘯聲戛然而止,她也覺得這頭驢嘎嘎的叫聲很難聽,所以準備像先前那樣辦理。

黑驢在沼澤荒原上養尊處優多年,自然有些圓潤,脖子很是結實粗壯,按道理來說,不可能被一只手便抓住,而且它自高空而下,狂暴來襲,恐怖的前蹄蓄勢待發亦在頸前,她怎麽能先捉住它的脖子?

對桑桑來說,沒有那麽多為什麽,也不需要解釋,她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她能在天空裏摘下一朵白雲,抓住一把狂風,那她一定能抓住一頭黑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