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黯然銷魂者,過河與棉花糖

黃河在這裏變成無數道瀑布,水煙彌漫,水聲如雷,濁浪滾滾,滔滔不絕,氣勢恢宏,畫面非常令人震撼。

寧缺站在岸邊沉默不語,桑桑向河邊那塊黑色的礁石走去,隨著她的赤足落下,石上那些劍痕漸漸淡化,直至不見。

那些劍痕是劍聖柳白留下的,代表著人間的意志和決斷力,她既然來到這裏,自然要抹殺這些。看著這幕畫面,想著前賢的遺跡再不復存,寧缺覺得內心驟然變得空虛無比,卻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

他收刀歸鞘,神情有些黯然。

大河國在滔滔黃河的南面,他們既然要去大河國,便必須過河。這裏的河水湍急恐怖,斷落處形成的很多道懸瀑,普通人根本無法過河,要向兩頭行出數十裏,才能借由羊皮閥子渡河。

寧缺不想自己的情緒繼續低落——因為那正是桑桑想要見到的,正如他想見到桑桑變得越來越像人類——他決定做些事情,讓自己重新快活起來。

“妹娃子要過河,哪個來背我嘛?”

他看著滔滔河水,眉飛色舞唱道。桑桑小時候聽他唱過這首歌,轉身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的那個世界,真的很吵鬧。”

說完這句話,她背著雙手向河裏走去,就像是向一片草地走去那般自然隨意,隨著她的赤足落下,自上遊奔湧而來的河水驟然靜止。

不是真正的靜止,而是河水無法靠近她的身邊,渾濁的黃色河水,不停拍打著她腳邊那道無形的屏障,泛出無數細小的泡沫。

桑桑向河水裏繼續行走,濁浪驟分,露出下面的淤泥,那些淤泥瞬間凝固,變成光滑的巖石,她的赤足落在上面,就像是朵朵白蓮花盛開。

渾濁的河水自上遊不停襲來,但無論來勢如何兇猛,沒有一滴水能夠落在她的青衣之上,她的腳都沒有被打濕。

寧缺明白這是她的世界,看著這幕神奇的畫面,不禁想起那個世界裏摩西分開紅海的傳說,牽著大黑馬趕緊跟了上去。

二人一馬走進了滔滔大河,河水分開,河泥成石,自然形成一條幹燥的通道,自上遊湧來的河水無法通過,漸漸積的越來越高,到他們走到河床中央時,在無形屏障的那邊,河水已經高至數丈。

寧缺看著身旁那道河水凝成的半透明水墻,看著裏面高速旋轉的水流,和不停沉浮的細沙,很想伸出手指去觸摸,甚至想把手指插進去,感受裏面的沙流與水流,但他根本不敢做任何動作。

如此神奇的畫面,令人震撼驚嘆,也很令人驚心動魄,他擔心自己把水墻捅破了,那麽這條大河便會撲打到自己的身上。

他現在已經是知命境強者,卻依然不敢與大河正面對抗,因為河水裏的力量來自於大自然,根本不是普通人類能夠匹敵的。

桑桑神情平靜,看不到任何凝重警惕,負著雙手在水墻之前緩步前行,真的就像是行走在美麗的草甸之間。

唯昊天,能勝自然。

黃色的水墻變得越來越高,直至遮住了空中的太陽,河底的石道變得幽暗無比,大黑馬的眼睛裏,漸漸流露出悸意。

寧缺也很擔心水墻會垮,更擔心水墻如果繼續升高,而且始終不崩落,上遊必然會出現洪水,兩岸的人類便會遭遇滅頂之災。

黃色的水墻終於崩落了,滔滔河水中間生出一道筆直的白色浪花,瞬間淹沒了河底的通道和裏面的兩人一馬。

寧缺沒有被河水吞噬,甚至身上都沒有被打濕,黃色的水墻塌落,卻沒有落下,而是在上空漫流而過。

通道變成了河水裏的一條洞,洞壁皆是由河水凝成,他們便行走在這條洞裏,光線昏暗,卻能看清楚水裏的每處細節。

光線穿透渾濁的河水,灑在他們的身上,斑駁如畫,河水從他們的頭頂漫過,裏面的沙粒流轉如畫,一切都像是畫。

大黑馬發出驚嘆的嘶鳴,寧缺睜著眼睛,看著美麗如畫的河中景,哪裏舍得眨下眼睛,唯有桑桑平靜如常。

……

……

繼續向南,人煙漸盛,他們來到一座小鎮上。

小鎮正是集市日,嘈雜熱鬧非常,沿街擺著各式小攤,有賣鞋墊的,有賣竹簍的,有賣雞蛋的,當然最多的還是賣吃食的。

寧缺看著這些畫面,漸從沿途所見奇景的震撼裏平靜下來,牽著疆繩,帶著桑桑隨意行走,這裏便是他的主場。

街角有個攤子,一個系著白頭巾的黝黑漢子,坐在一個鐵皮打制的爐子旁,用腳踩著某處,鍋裏有東西正在不停地轉著。

桑桑微微低頭,依然背著雙手,神情平靜,像極了在古董市場上挑貨物的老人家,又像極了在糧庫裏檢查存糧的老大人。

聞著淡淡的甜香味和那一絲隱約難捕捉的焦香味,便知道鍋裏翻炒的是糖,她只是不明白,為什麽那個漢子用腳踩著,鍋裏那事物便會不停地轉,為什麽轉到最後,便能抽出一絲絲雲絮般的事物,看著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