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桃山雪亂

隆慶當年能夠從深淵裏活著出來,因為灰眸還有那粒通天丸,事後每每想起那段艱難的過程,他都會生出余悸,也會生出些驕傲,因為畢竟他活了下來,並且可能是第一個活著走出深淵的人。誰能想到今日又有人走出了深淵,而且那人顯得這般輕松隨意,只似閑庭信步。

他猜到對方的身份,震撼難言,手裏的天書都仿佛失去了吸引力。觀主的情緒也有些復雜,擡頭望著自天落下的風雪,沉默片刻後感慨說道:“既然她真的離開了桃山,那麽便輪到我們回去了。”

風雪漸盛,籠罩道觀以及四周的群山,吱呀聲中,觀門被推開,隆慶和中年道人推著輪椅走出來。觀主坐在輪椅裏,膝上蓋著塊尋常的毯子,他伸出枯瘦的手把毯上的雪屑撣掉,然後緩緩閉上眼睛。

……

……

桃山亦在風雪中,崖坪上已經聚集了數千名神官執事,卻是鴉雀無聲,人們看著半成廢墟的光明神殿,想起先前絕壁下方深淵裏傳出的巨響,隱約猜到發生了什麽事情,卻根本不敢相信,神情震驚異常。

沒有人敢走進光明神殿一探究竟,神官和執事們臉色蒼白站在光明神殿前,根本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麽做,他們已經在風雪中站了整整一夜。

情況緊急,掌教昨夜來到光明神殿前時,來不及乘坐神輦,枯瘦矮小的身軀就這樣袒露在人前,雪屑掛在他稀疏的眉上,顯得有些可笑,但他的神情卻是那樣的嚴肅,根本不在意自己曾經最在意的事情。

再沒有什麽事情,比光明神殿裏發生的事情更嚴,等到暮色降臨,掌教終於沒有辦法再繼續等下去,他走進了神殿,過了很長時間後重新走出來,他臉上的神情凝重的就像是山,寒冷的就像是雪。

西陵神殿眾人看著掌教大人臉上的神情,知道猜測與真實相差應該不大,臉上的神情變得極其驚恐,有些老年神官更是絕望地直接昏了過去——昊天真的離開了西陵神殿?難道她要拋棄自己這些最虔誠的信徒?

稍後的昊天神殿裏一片死寂,掌教站在帷幕之前,他的身軀本就瘦矮,此時無力地佝僂著,看上去更是顯得有些可憐。

殿內只有他和葉紅魚、趙南海三人。他的聲音有些疲憊,說道:“道門一定要守住這個秘密,絕對不能讓世間的信徒知曉。”

趙南海神情肅然點頭,同意掌教的處理措施,葉紅魚面無表情看著石階上的掌教,紅裙間隱著的那把劍隱有凜然之意。

掌教沒有感受到她的異樣,看著她急聲說道:“把裁決神殿所有的人都派出去,一定要把……請回桃山。”

他的情緒有些惘然,極度焦慮,完全沒有逾五境大強者的瀟灑自如氣度,看上去就像是街市間與母親走丟的小孩子。

看著掌教微微顫抖的雙眉,葉紅魚的臉上流露出微諷的神色,然後她緩緩舉起右手,借著帷幕後的萬丈光芒,開始散發光澤。

她準備出劍,只需要道心微動,道劍便將破空而去,她知道掌教雖然連遭重傷,但依然強大,可是她已經不想再等下去。

便在此時,神殿下方的山道上隱隱傳來一陣擾嚷,緊接著,匆忙的腳步聲響起,數名神官忽然走進昊天神殿,顫聲稟報道:有人來了。

有三個人從知守觀來到了西陵神殿,隆慶走在最前方,是為開路的先鋒,中年道人推著輪椅隨後而行,觀主坐在輪椅裏,神情恬靜自然,身上的青衣在漸微的薄雪裏是那樣的清晰,顏色純的就像是天空一般。

崖坪上的數千名神官執事,看著自山下緩緩行來的三人,想著西陵神殿的清光大陣居然沒有任何反應,震驚失色,待他們認出走在最前方的是隆慶,又隱約猜到輪椅裏那人的身份,根本沒有人敢上前攔阻。

黑壓壓的人群像潮水一般分開,觀主坐在輪椅裏,看著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在近處看過的那數座神殿,臉上的情緒說不出的懷念還是漠然,只是當他看到已經半成廢墟的光明神殿裏,眉頭緩緩蹙了起來。

數十名老神官急步走來,然後以最謙卑的姿態跪倒在輪椅前,以道門至禮參拜,他們活的年歲夠久,曾經見過青衣道人的真面目。

崖坪上的神官執事們,先前只是猜測青衣道人的身份,此時看到這幕畫面,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不由面面相覷,有些輩份稍低些的神官和執事,被光明神殿前的氣氛所感染,也紛紛跪了下來。

趙南海和葉紅魚,還有天諭神殿裏的南海一脈諸人,紛紛趕到光明神殿前,這些桃山最尊貴的大人物,對著輪椅裏的青衣道人問安見禮。

南海一脈重歸西陵神殿,本就是觀主的安排,此時觀主來到桃山,他們自然要表明自己的態度,而葉紅魚幼時曾經在知守觀裏生活過,她最敬愛的兄長便是觀主的弟子,她又如何能夠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