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登桃山

塵緣難以斬斷,神國的門很難開啟,光明祭會失敗,這些事情其實依然在天算之中,但當這些事情真的發生,她依然憤怒。

看著山下祭壇前的那個身影,想著這些事情全部被他破壞,想著他竟敢用自己的神力殺傷自己的信徒,她負在身後的雙手微微顫抖起來。

世間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計算之中,只有他是唯一的例外,所以她沒有算到他不但破壞了光明祭,還讓自己變成了一個笑話。

她越來越憤怒,於是人間的清風變得越來越暴烈,卷起地面的灰土,遮蔽了清爽的秋空,更有無數烏雲自遠方的東海上飄浮而至,桃山裏的光線變得黯淡了很多,緊接著便是一場暴雨落下。

這場暴雨極為猛烈,秋林和山道瞬間被打濕,地面上殘碎的桃花瓣被擊成茸碎,未凝的鮮血被迅速沖淡然後消失,前坪上的積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升,積水裏飄著枯葉,隱約可見斷肢在其間沉浮。

暴雨遮蔽了人們的視線,整個世界除了冰冷濕涼的雨水,仿佛再也沒有任何其余的存在,轟隆的落雨聲竟像是打雷一般。

天地的威力附著在暴雨裏,不停地沖刷著桃山,沖刷著人們的身體與靈魂,前坪上的數萬名信徒臉色蒼白、驚恐不安地跪在雨水中。

暴雨不停落下,祭壇上方的那道光光被洗的斑駁一片,然後漸漸消失無蹤,與清光對抗的數十道乂字神符也漸漸變淡,直至不見。

掌教、七念等所有的人間強者,都被暴雨鎮壓於地,他們較諸普通信徒境界更大,感知更敏,於是愈發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暴雨中昊天的憤怒,所以他們更加驚恐,臉色蒼白跪在地面,連頭都不敢擡起。

數萬信徒們身上的鮮血剛剛溢出傷口便被雨水沖走,他們被雨水淋的渾身寒冷、嘴唇烏青,卻沒有人敢躲避,因為雷霆雨露,皆是神恩。

如果說這場恐怖的暴風雨有中心,那麽寧缺便站在那處,他感知到的昊天神威最強大,付出的代價也最慘重,數十道乂字神符已然渙散,最恐怖的是在暴雨的沖洗下,他體內昊天神力的消失速度變得越來越快。

雨水在他蒼白的臉頰上不停淌落,感受著體內神力的消失,他寒冷的不停發抖,看上去虛弱不堪,似乎隨時可能倒下。

但無論暴風雨再如何猛烈,他始終沒有倒,更沒有跪下,默然於風雨之中看著桃山上,眯著眼睛穿透風雨,看著應該在那裏的她。

離桃山萬裏之外的宋國蒼茫的大海上,狂風卷集著烏雲,在烏雲和大海之間,海燕像黑色的閃電,在高傲的飛翔。

——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

桃山前坪,數萬人驚恐地跪在地面,看著黑壓壓的一片,卻顯得那般渺小,只有寧缺站著,雖然那般孤單,卻顯得那般高大。

他不是勇敢而高傲的海燕,為了活下去他從來不在乎尊嚴之類的東西,便是先前他也曾經跪過,但這時候他不想跪。

他已經與她重新建立了聯系,既然你是我的本命,那你就是我的桑桑,你就是我的妻子,可以舉案齊眉,怎能下跪?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我操。

……

……

今天的這場雨和夫子離開人間後的那場大雨並不相同,既然代表著昊天的憤怒,當然要狂暴很多。這場雨也沒有像夫子登天後的那場大雨般持續很多個日夜,但至少比夏日常見的暴雨時間要長很多。

暴雨一落便是半日才漸漸變小,細細的雨絲終於有了些淅淅瀝瀝的感覺,前坪的風也變得溫柔了很多,帶著濕意落面令人感覺極為舒服。

數萬信徒醒來,發現肆虐的暴雨不再,桃山周遭終於回復了寧靜,有很多人被暴雨侵襲至昏迷,甚至有人已經沒有了呼吸,濕透了的衣衫向人們的身體裏傳達著刺骨的寒意,人們依然驚恐不敢言語。

那些修行強者更是淒慘,這場暴雨太過恐怖,甚至比山野間的天地氣息都沖洗的幹幹凈凈,他們的感知越強,念力受到的傷害越大。

寧缺自然是最慘的那個人,此時他體內的昊天神力已經消失無蹤,他識海裏的念力嚴重損耗,散在肩頭的黑發向下滴著水,蒼白的臉頰上寫滿了憔悴,眼神不再明亮,黯淡地仿佛將要失去所有光澤。

風停雨消天放晴,忽然間有道彩虹,從桃山峰頂的光明神殿生出,向著遠方落下,看方向,這道彩虹的那頭應該落在南晉某處。

看著這幕美麗的畫面,桃山前坪上的人們仿佛忘記了身上的寒冷,依然泡著雙腳的冰冷雨水,回想著先前的天地之威,敬畏崇拜再生。

日已入暮,天空的下緣隱隱已經可以看到黑夜的前驅陰影,有人把目光從必將消失的彩虹收回,望向祭壇前的寧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