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愛世人(下)

因為過於興奮,那名地痞沒有注意腳下,踩到一塊冰上,滋溜一聲滑倒,手裏的菜刀在一名同伴的大腿根上滑過,然後砍在支著面攤篷子的粗毛竹上。

可能倒下的太猛,或者是刀太快,那名同伴的大腿根處出現了一個大口子,鮮血狂噴,粗毛竹從中斷開,刺進另外一名地痞的胸口。

場間一片混亂,待人們清醒過來時,發現那三名地痞都死了。

一名地痞渾身都是自已噴出來的血,一名地痞的胸窩被戳穿,拿著刀的那名地痞則是在混亂中誤傷了自已的腹部,腸子流了一地。

很血腥的畫面,很令人震撼的變化,無論是看熱鬧的民眾,還是面攤父女二人,都臉色蒼白至極,無法醒過神來。

“給我煮面。”

桑桑看著攤主說道,然後微微皺眉,發現不止香菜末沒有,便連辣椒油也已經打翻,頓時沒了吃面的興趣,牽著大黑馬離開了面攤。

她走到街對面賣燒餅的漢子身前,想要買兩塊燒餅,不知為何又改了主意。便在這時,她聽到面攤傳來的議論聲。

人們贊美蒼天有眼,說要替那對父女作證,這是昊天的神跡,又有人提到了縣城外的道觀,要父女去道觀還願,說那裏的牛道人是真正的仁善好人,然後便有婦人嘆息道好人沒好命,牛道人就快死了。

桑桑牽著大黑馬出了縣城,找到那間並不破落、但明顯有些簡陋的道觀,漠然的目光隔著院墻,看到了那名垂死的老道。

老道很幹瘦,身上長滿了膿瘡,準備接掌道觀的一名中年道人有些厭惡地站在門外,平日裏受過道觀救濟的人,則是忍著惡臭在旁邊侍奉著。

她靜靜看了會兒,然後轉身離開。

就在她離開後不久,簡陋的道觀裏忽然生出一陣異香,緊接著有金花從陳舊的房梁上垂落,灑在了老道的身上。

老道臉上的膿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然後消失,滿頭枯槁的白發竟瞬間變得烏黑無比,他的病不但好了,而且年輕了十幾歲的樣子。

那名中年道人驚愕無比。房間裏的昊天信徒們,則早已跪到了地面上,對著天空不停地叩拜禱告,用哭一般的聲音感謝昊天的恩賜。

老道在人們的攙扶下艱難坐起身,想著這一生虔誠奉道,艱難救濟世人,終於有了回報,雙手向天老淚縱橫道:“神愛世人啊!”

在道觀西南數裏外,桑桑牽著大黑馬行走在林間。

大黑馬看著她的背影,眼裏全是疑惑的神情,它想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做這兩件事情,記得寧缺以前說過,天道無形更無情,人間的子民信徒,在她眼中應如螻蟻一般,那麽她為什麽要管這些事?

……

……

在某座深山裏外,桑桑遇到了一戶人家。這家人有老有少,一共十四口,以燒炭為生,日子過的有些辛苦,卻自有一份平靜的幸福。

沒有誰知道,這家的老太爺當年是魔宗的一名低級執事,在魔宗覆滅之後便逃進了深山,娶了當地的女子開枝散葉,然而他終究沒法忘記自已的出身,在子女稍大些之後,便開始傳授他們魔宗功法,那些功法自然談不上高級,而且在深山老林裏也沒有什麽用處,只不過老太爺想求個心安罷了。

在桑桑離開之後,炭窯忽然崩坍,引燃了院子裏堆的幹柴,兇猛的大火把一家十四口人焚成了雪白的灰燼,是為凈化。

大黑馬跟在她的身後,看著她那雙赤裸潔白的腳,默然想著,如果說無鞋就是天真,那麽寧缺說的很對,天真就是殘忍。

神愛世人,只愛她想愛的世人。

昊天依然無情。

……

……

隆冬時節,桑桑牽著大黑馬來到宋國都城,穿過繁華的街巷,來到一家不起眼的小酒樓前,她忽然感覺到很餓。

那些酒足夠她在人間行走更長時間,這種饑餓的感覺與身體無關,而是心理上的感受。她厭憎並且逐漸開始警惕這種感受。

但她還是走進了這家小酒樓,走上安靜的三層樓,沒要菜單便點了十八個菜,同時要了一盆冰鎮的甜芋泥。

這家酒樓她來過,那些菜名沒有記錯,餐前的甜點也沒有忘記,所有的一切,都和上次來時一模一樣。

沒有過多長時間,冰鎮芋泥便送了上來,然後十八盤冷熱葷素搭配得宜的菜,也流水般送了上來,在她身前滿滿排了一桌子。

桑桑沒有拿筷子。她看著桌上的這些菜肴,看了很長時間,然後想起上次在酒樓上,那人對她說過這樣一段話。

“這道菜你得試試,這可憐孩子,跟著寧缺這些年就沒過過好日子,要知道人間不知有多少好吃的東西,有多少好玩的東西,這些天你就跟著我享享福吧。”

她緩緩閉上眼睛,想起那人在泗水畔對她說過另外一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