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生死之間有大物

世間每一次死亡都是久別重逢。

這句話有些晦澀,非常文藝,不像此時的春風,更像深春時長安會刮上幾天的夾著沙粒黃土的春風。

寧缺想了很長時間,都沒有想明白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甚至連一絲頭緒都沒有,於是愁城愈愁。

不得出長安是他現在最憂愁的事情,這座城便是他的愁城,他坐困愁城,所以每天都坐在高高的城墻發呆。

環佩輕響,皇後娘娘來到此間,走到他身前,輕輕揉了揉他的頭,憐惜說道:“還沒有想明白那句話的意思?”

從書院輩份算,皇後應該要喊寧缺小師叔,但她畢竟比寧缺年齡大,從陛下那邊看怎麽都算是長輩,尤其是從去年秋天開始,她和寧缺從荒原南歸長安,同甘共苦,彼此間早已足夠信任親近,所以她很自然地做出了這個動作。

寧缺輕輕搖頭。

他沒有想明白那句話,知道這句話的皇後娘娘還有書院後山的師兄師姐們,也沒有人想明白酒徒轉述的這句話究竟有何深意。

眾人分析良久,發現如果僅從字面意義推論,在西陵教典裏有過類似的闡述:人間所有生命的死亡並不是終結,而是回歸到昊天神國的光輝裏。問題在於,有資格說出這句話的人,只能是昊天本身。

皇後看著他問道:“你依然認為不是她?”

寧缺說道:“桑桑死了。”

皇後說道:“為何你始終如此確定。”

寧缺看著下方像細線般的街巷,尋找著老筆齋的位置,說道:“她是我的本命,如果她還活著,我不可能不知道。”

皇後走到城墻邊,緩聲說道:“很多人都死了,但問題卻依然沒有解決。”

寧缺雖然沒有關心朝野間的那些暗流,但清楚她這句話指的是什麽。

“雖然現在沒有人敢公開說,我這個魔宗聖女掌管大唐國祚,依然有很多人難以接受,至少在心理上非常抵觸,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和西陵神殿簽的和約,也依然還是唐人們心上的一根刺,李沛言的死只能緩解,卻不能完全解決,因為所有唐人都知道,我才是皇宮裏說話算話的那個人。”

“李家統治大唐千載,受萬民供養千載,身為皇族子弟,本就應該先民而死,我是李家的媳婦,也願意做些事情,你那日在殿上說的對,李琿圓死了,李漁便只剩下一個弟弟,相信她會明白應該怎樣做。”

皇後看著自已生活了很多年的這座城市,微笑說著話。

她每說一句,寧缺的心便會沉一分,不等她把話說完,說道:“娘娘請清醒一些,不要想那些沒有道理的事情。”

皇後漸漸斂了笑容,目光穿過城墻外的雲霧,望向遠處若隱若現的皇宮,平靜說道:“我本來就沒有打算和十三先生你講道理。”

寧缺盯著她扶在城墻上的雙手,說道:“為什麽?”

“因為我很累,我現在真的很累。”

皇後娘娘細眉微蹙,說不出的柔弱可人,其實她的容顏並不如何美艷動人,但只是神情微變,便自有一番美麗,只有在這種時刻,大概才會讓人想起來,她本就是傳說中最會操控人心的魔宗聖女。

“很多年前,我只是大明湖畔一個很普通的少女,也不知道門中長輩為何看中我,選我為聖女,命我南下誘惑唐國太子,以待亂世到來。”

她說道:“我當時以為他是個昏庸好色之人,自然心有不甘,而且我並不以為自已擅長誘惑男人,所以我決定用計殺死他。”

寧缺問道:“陛下就是那時候受的隱傷?”

皇後說道:“不錯,但當時沒有直接殺死他,所以我以為自已失敗了,卻沒有想到,他沒有責怪我,還替我隱瞞了很多真相。”

寧缺沉默不語,他雖然知道陛下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但依然無法理解,當年他為什麽會做這樣的選擇。

“到了這時候,我才發現原來他真的喜歡上了我,於是我開始欲拒還迎,把在明宗裏學到的那些本事,或者說我天生就會的那些本事,全部用在了他的身上,直到他再也離不開我,甚至決定迎我進宮。”

皇後微笑說道:“當時我以為自已贏了,結果沒有想到,最終是我輸了,因為我在他的身上放了太多心思,所以不知不覺間,原來我也喜歡上了他,就像他無法離開我一樣,我也沒有辦法離開他。”

“陛下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我的兩個男人之一。”

“我幫他處理過一段時間的國事,傳聞中是因為惹了些議論,他才不讓我繼續處理,只有我知道,那是因為他擔心我操勞過度。”

“我有能力處理國務,但我真的不喜歡,我就喜歡和他在一起說說笑笑,打打鬧鬧,耍些小脾氣,做些吃食,僅此而已。”

“他離開了,因為很多年前我在他身上種下的傷,所以我必須撐著,一直平靜著,從荒原回到長安,直到把他的身後事處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