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知守

雨停了。

天上的雪也燒光了,不再繼續落下。

街上一片安靜,只能聽到哭聲。

陳皮皮就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坐在地面上放聲大哭。

在父親和師兄師姐前,他就是個孩子。

他哭的如此傷心,原因很復雜,他的父親和師兄師姐卻很明白,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他除了哭還能做什麽呢?

觀主負手從他身旁走過,沒有看他一眼,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

大師兄感慨說道:“能哭出來也好,不至於郁郁。”

余簾卻眉頭微蹙,看著街那頭說道:“我們還沒死,書院還沒亡,哭什麽哭?”

觀主正在緩步走來,來自昊天的力量灌注到他的身軀裏,讓他變得越發強大,但余簾說的也沒有錯,她和大師兄終究還沒有死。

只要沒死,這場雪街之戰便沒有結束,書院就依然存在。

……

……

書院必須把觀主留在這條長街上,才能保住驚神陣的陣樞,保住這座長安城,遺憾的是,大師兄真的很不擅長打架,只擅長別的。

灑落雪街的清光落在他樸實可親的臉上和滿是血跡的舊棉襖上,讓他看上去就像是鄉間剛剛殺完年豬的塾師。

事實上,在書院後山他一直都是老師。

無論琴棋書畫還是陣道音律,那些在各自領域都擁有至高地位的師弟師妹,全部都是他的弟子,所以他在這些方面擁有普通人難以企及的能力。

看著緩步走來的觀主,他就像教書先生遇到難題時,總習慣於用手裏的粉筆當武器那樣,他自然也想起了這些年裏自已時常接觸的那些事物。

大師兄動念,便有風從城北呼嘯而至,卷起街道上的殘雪,拂動街道兩旁的宅院廢墟與垮塌的檐,拂動能夠遇到的一切事物。

瓦片顫動發出低沉的撞擊聲,如石鐘,有酒樓的破幡在寒風中飄舞,嘶啦作響,如斷弦的琴,風從斷垣縫隙裏穿過,嗚咽如簫。

這些殘破的感傷的悲傷的聲音,合在一起,便是一首如泣如訴的曲子,曲聲並不悠揚,只是幽哀不盡來到了觀主的身前。

觀主停步望向街對面,神情微凝,出指。

大師兄伸手向街旁的巷坊,把城南無數道街巷,變成了棋枰之上的縱橫棋路,他便是棋枰畔的弈道高手,瞬間把那道指意切割成無數碎片。

觀主拂袖一卷,把那些縱橫棋道卷亂,再出指。

大師兄松手把木棍扔到身前的濕街上。

他不通符道,所以沒有繼承驚神陣,但他能夠運用這座陣裏的天地氣息。

當木棍落下時,那堵千年城墻沒有再次出現在街上,只是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朱雀大街上空的雲層裏,也隨之發出一聲輕響。

然後是巨響,無數聲巨響。

無數道閃電,從雲層裏鉆出,然後劈落長街,向觀主的身體劈去。

這些閃電非常密集,威力無比巨大,即便觀主用無距進入天地氣息的空間夾層,也無法確保不會受到傷害。

觀主的身形忽然變得淡渺起來,一道閃電劈中他原先站立的位置,煙塵彌漫,隱有焦糊味道,卻劈了個空。

無數道閃電接連落下,觀主的身影再次顯現,然後消失,就像清渺淡然的雲霧一般,在電閃雷鳴中不停飄掠,根本無法捕捉。

余簾從原地消失。

長街上再次響起蟬鳴,數千只數萬只蟬的怒鳴。

風雪再起,其間隱著的怒蟬鳴嘯,有如搏命的山虎。

數十道街巷的積雪,全部懸浮起來,向著朱雀大街裏灌注。

街上的世界,變成了風雪的世界,很難看清楚裏面的畫面。

只能聽到指意破空的聲音,閃電斬落的聲音,還有愈發淒厲的蟬鳴。

風雪如煙塵,長街是戰場。

閃電與蟬鳴再如何強大,卻依然無法壓制住那些縱橫其間的指意。

一指便是寂滅如深淵。

一指有如大海之無量。

指意縱橫,能守世間一切,能斂世間一切。

電落漸緩,蟬鳴漸哀。

這道充滿了自然恐怖威力的長街,對觀主來說,仿佛閑庭。

他信步而出。

風雪漸靜。

最後一片雪,自觀主身側飄過。

觀主的左手斷了三根手指。

鮮血正在向街面滴落。

他看了一眼斷指處。

血漸止,斷指處一片光滑,晶瑩如玉。

他取出手帕,將手掌上沾著的血水擦凈,然後放回懷中,望向街對面。

不知何時,余簾重新出現在街上。

她臉色蒼白,雖然看不到明顯的傷痕,亦是受了極重的內傷。

大師兄渾身是血,疲憊不堪,搖搖欲墜。

勝負已分。

……

……

知守觀是道門聖地。

這座道觀的名稱,來自於西陵教典裏的一段真言。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