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不戰而別亦無憾(第2/2頁)

皇帝滿足的笑了起來,他這一生打過大大小小無數場戰鬥,但唯獨是這一場最令他銘心刻骨,最為看重勝負。

“我若不為帝,便是書院一學生,現在想來,那樣的人生或者更有意思,不過我終究是把夫子當老師的。”

皇帝疲憊地笑了笑,看著她說道:“如今老師去天上做事,我們還要在人間做事,我隨老師去後,你知道該怎麽做吧?”

皇後娘娘說道:“陛下放心,我知道怎麽做。”

皇帝說道:“我讓小六子拜大先生為師,是要他學仁愛之道,那兩個孩子如果不亂來,便……留他們一條生路。”

皇後娘娘不再流淚,非常平靜地說道:“我會把這些事情做好。”

“那我就放心了。”

皇帝說道,然後緩緩閉上眼睛。

黃楊大師走進房間內。

皇後看著仿佛熟睡的皇帝,看了很長時間,然後把手腕上那串念珠取下,套到他的手腕上,又低身在他額頭輕輕吻了一口。

黃楊大師雙手合什。

片刻後,房間裏響起頌經聲。

往生經。

……

……

長安城裏也在下雨。

雨勢很大,還夾雜著雷聲,偶爾有閃電亮起,把寂清空曠的宮殿,照耀的有如白晝,哪怕有罩,燭火依然搖動不安。

如果沒有燈罩,大概那些燭火早就已經熄滅了吧?

李漁坐在案後,看著柱旁如珊瑚般美麗的燭台,想的有些走神。

她的黑發微濕,身上的宮裙也有些濕漉,應該先前是冒雨去了某處。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但不是因為害怕雷電暴雨,因為她認為自已做的事情都是對的,哪怕居於昏暗殿室,亦不虧心。

看著殿外的夜雨,兩行眼淚從她的眼角淌下,滑過蒼白的臉頰,落在案上的奏折上,把其中一行墨字洇濕。

李漁醒過神來,命太監取來蘸水粗紙,仔細地將奏折上的濕痕抹掉,然後擦掉臉上的淚水,平靜而專注地繼續審看奏折。

這封奏折是帝國各郡的水災情況匯總,非常重要。

她拿起毛筆,開始批示奏折。

守堤,蓄水,賑災,防疫,軍力調動,盯住東荒上那些遊騎。

大唐很大,事務繁多,她已經適應習慣,處理的井井有條,隨著審批奏折工作的繼續,她的神情變得越來越平靜,甚至顯得十分堅毅。

……

……

深夜時分,結束了一天繁忙的政務,李漁披上大氅,沒有帶太監宮女,孤身一人,在羽林軍和侍衛的重重保護下,離開了皇宮。

她去的地方並不遠,就在皇城對面的南門觀。

籠罩在大雨裏的南門觀,顯得格外淒清安靜。

李漁走進道殿,道殿黑色桐木地板深處,軟褥之畔點著一盞油燈,照亮了大唐國師李青山憔悴而瘦削的臉。

她走到李青山身前,緩緩雙膝跪下,聲音微顫說道:“父皇,走了。”

李青山緩緩閉上眼睛,然後再睜開,眼眸裏只有悲傷,沒有震驚。

數百年來,賀蘭城在連續數月內,連續動用了兩次千裏傳書符陣。

第一次是因為那輛黑色馬車。

第二次是要把皇帝陛下離開人間的消息傳回長安城。

此時整座長安城裏,只有寥寥數人知道這個消息,李漁依靠南門觀的幫助,暫時守住了這個秘密,此時看國師李青山的神情,便知道對方已經知道——既然她是靠南門觀才能守住秘密,自然無法瞞過南門觀觀主。

李青山看著跪在自已身前的她,虛弱說道:“你要做什麽?”

李漁說道:“我要看遺詔。”

大唐皇位傳承的遺詔,竟然不在皇宮裏,而是在南門觀中!

李青山說道:“按照唐律,遺詔應在文武百官之前當眾公布。”

李漁低頭,看著自已濕透了的裙擺,說道:“文武百官現在還不知道。”

李青山說道:“他們終究是會知道的。”

李漁說道:“我沒想把父皇離世的消息隱瞞太長時間,稍後便會通知各處。”

李青山說道:“那殿下為何會提前來到這裏?”

李漁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因為……我不放心。”

李青山也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李漁的頭垂的更低,水珠從烏黑色的發端滴落。

她的身體隨著水珠一道下落,額頭觸到烏黑色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