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枝蔓

佛性不斷注入盂蘭鈴內,寶樹大師的眼眸變得越來越黯淡,隨著一口心血噴出,他再無力摧動,把銅鈴擱在血泊裏,擱在自己的斷臂旁。

清脆的鈴聲消失,佛威仍然在持續,爛柯寺前後十七座殿旁的古鐘,依然在不停回蕩,那道佛光穩定地罩著黑色馬車。

桑桑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眉尖皺的仿佛要碎了般,顯得極為痛苦,一道黑色的血跡從她的唇角,一直淌落到胸前。

寧缺很清楚就算桑桑沒有生病,與自己和莫山山聯手,也不可能真的擊敗七念,所以他有些不理解,為何這名佛宗行沒有繼續出手。

“你這時候可以動手殺了我們,給我們一個痛快。”

他看著七念說道。

七念緩緩搖頭,沉默看著黑色馬車上那道佛光。

寧缺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是他要殺桑桑,而是佛祖要滅桑桑。

“難道佛祖不會覺得這很殘忍嗎?”

寧缺順著那道佛光,望向遙遠的瓦山頂峰,看著秋雲裏的佛祖石像。

坐在血泊裏的寶樹大師輕宣一聲佛號,臉色蒼白說道:“殘忍即是慈悲。”

寧缺說道:“他人的慈悲,就是對我們的殘忍?”

……

……

“虛偽。”

爛柯後寺裏,忽然響起兩道聲音,說的是一模一樣的兩個字,當這兩道聲音響起時,悠遠回復的鐘聲,仿佛都被驚的頓了一頓。

身著薄衫、背負木劍的葉蘇,和穿著皮襖、神情漠然的唐,從殿前的石坪間走了過來,姿態從容,卻沒有一名僧人敢去攔阻。

走到殿前石階下,葉蘇看著寶樹大師說道:“殺便是殺,佛祖殺人也是殺人,哪裏來的慈悲?佛宗果是外道,失了本心。”

七念看著葉蘇和唐出現,似乎並不意外,平靜如前。

程立雪從廊間閃出身來,對著葉蘇下跪。

葉蘇看都不看他,只是專注看著黑色馬車裏,看著寧缺背後的那名小姑娘,神情變得有些奇怪,說道:“居然真的是透明的。”

寶樹大師知道來人身份,艱難一笑,說道:“既然我佛虛偽,葉先生可以殺。”

葉蘇搖頭說道:“你們這些和尚不敢動手,只期望佛光降世,殺死冥王之女,不外乎是想著若要動手,便要殺死寧缺,事後不好對書院交待。”

寶樹大師用左手按著右肩斷臂處,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佛門向來沉默隱忍度世,確實不想得罪書院,難道道門也害怕書院?”

葉蘇說道:“此乃昊天之世界,道門統馭世間,何懼之有?只是……你們佛門可以把慈悲拿出來當不要臉的借口,我自然也有不出手的理由。”

寶樹大師問道:“敢請教葉先生,是何理由。”

葉蘇看了寧缺一眼,說道:“我妹妹和他關系不錯。”

寶樹大師沒想到這位以驕傲冷漠著稱的道門天下行走,如今竟然也學會了這等行事法子,微微一怔,說道:“果然是好理由。”

然後大師望向那名身穿皮襖的強大男子,說道:“魔宗行走又為何來此?”

唐面無表情說道:“來看看。”

寶樹大師問道:“看什麽?”

唐說道:“看你們中原人怎麽殺人。”

寶樹大師艱難笑說道:“魔宗雖說受盡排擠,但畢竟是世間的一分子,值此世界毀滅之前夜,行走願意來此,想來也是願盡一分心力,你為何不動手?若你殺了冥王之女,想來定然立地成佛。”

唐看了寧缺一眼,說道:“要殺冥王之女,便要先殺寧缺,但我妹妹和他關系也不錯,而且聽說我妹妹和冥王之女的關系更好。”

寶樹大師嘆息說道:“那你們何必出現在這裏?”

“因為他們也很虛偽。他們雖然很想殺死桑桑,但不想殺死我,從而得罪書院,他們雖然是道魔兩宗天下行走,但還是害怕書院。”

寧缺在黑色馬車裏說道,然後他望向葉蘇,問道:“道門怎麽看這件事?”

葉蘇搖頭說道:“不知道。”

寧缺問道:“你相信嗎?”

葉蘇看著黑色馬車上的那道宏大佛光,說道:“不得不信。”

“你不覺得這件事情透著古怪?”

寧缺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佛宗發現了冥王之女,道門卻似乎什麽都不知道,就算西陵神殿層次不夠,那你們知守觀呢?而且你不要忘記,桑桑是道門的光明之女,怎麽就忽然變成了冥王之女?”

他說話的語速很快,又很清晰,沒有什麽太過強烈的情緒起伏,但聽到這番話的人都明白他的用意,卻不得不按照他的用意思考。

葉蘇想了想,然後搖頭說道:“我不明白。”

寧缺依然沒有死心,望向唐,問道:“書院對你們怎麽樣?”

唐說道:“如果不算軻先生滅我明宗,還算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