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冥王的女兒(上)

寧缺走進佛光,撐開大黑傘,動作很自然,就像這些年他一直在做的那樣,替她遮風,替她擋雨,哪裏需要思考什麽?

這是他的習慣,而習慣比佛光還要強大。

殿內的人們,此時依然處於絕對的震驚之中,所以對寧缺的舉動,沒有什麽反應,也來不及去想他這個動作代表著什麽意思。

看著萬丈佛光裏臉色蒼白的桑桑。寶樹大師震驚無語。

即便是搖鈴的他也沒有想到,盂蘭鈴揭示出來的事情真相居然是這個,他離開懸空寺踏足紅塵來到瓦山,所做的一切準備,都是因為他堅信冥王之子是寧缺,哪裏想到桑桑的身上?

曲妮瑪娣等人甚至顯得有些茫然無措,最震驚的還是程立雪,做為西陵神殿天諭司的司座大人,他的臉色變的比他的眉毛還要雪白,沒有一絲血色,怎麽也想不明白,西陵神殿認定的光明的女兒,怎麽忽然變成了冥王的女兒。

冥王之女,那意味著什麽?

與這件事情相比,寧缺入魔再也沒有人在意,魔宗雖然凋蔽多年,但走火入魔的修行者依然常見,而桑桑變成了世界毀滅的根源!

……

……

來自瓦山頂峰佛祖像的那道佛光,無視人間一切物理屏障,以無比神奇的方式穿透爛柯寺後殿的殿頂落下,看上去就像是黃金粉末和珍珠粉末混在一起,然後被陽光點燃,顯得無比莊嚴華美。

大黑傘在桑桑的頭頂展開。

佛光與黑色油膩的傘面相撞,四濺散開,畫面異常美麗而令人驚心動魄。

不知為何,佛光沒能穿透傘而,濺射有如普通的雨。

只是佛光萬丈,恢宏無限,人類肉眼可見的數量,也不是一場秋雨所能比擬,更像是由無數光線凝成的瀑布,不停地向大黑傘落下。

大黑傘就像是瀑布裏的一塊黑色石頭,被不停地沖刷著,撞擊著,再如何穩固堅強,也漸漸有了顫抖不安的感覺。

寧缺握著傘柄的右手微微顫抖,沒有感受到有磅礴的力量從傘柄處傳來,但卻清晰感受到傘外的恐怖佛威,他體裏的每根骨頭都開始咯吱作響。

更令人感到不安的是,大黑傘傘面上那些十幾年時間都沒能被雨水沖洗掉的油垢灰塵,在佛光的沖洗下正在不停變薄,似乎最終還是會被凈蝕成空。

因為震撼,寶樹大師手指間的盂蘭鈴已經停止,爛柯寺裏的鐘聲還在回蕩,那道清脆的鈴聲,漸漸消失無蹤。

寧缺把桑桑背到身後。

桑桑低著頭靠在他的肩上,臉色蒼白,身體虛弱,卻像多年前被他在寒雨裏背起時那般,習慣性地伸手,要替他撐著傘。

寧缺不想讓她撐傘,知道她這時候的情況非常不好。

桑桑還是把大黑傘接了過來,很奇妙的是,當大黑傘進入她手中後,頓時變得比先前穩定了很多,似乎能夠承受更多佛光的沖洗。

寧缺背著桑桑向佛光外走去。

他橫握樸刀於胸前,鐵弓箭匣在身後,面無表情看著殿內的眾人,沒有說話,眼神冷而狠厲,就像是護崽的母虎般危險。

殿內諸人都是強者,然而看著他的眼神,下意識裏不想與他的目光接觸。

緊接著,人們又發現了很神奇的事情,所以心情稍微平靜了些。

寧缺向佛光外走去,卻沒能走出佛光。

那道遠自瓦山頂峰降臨的萬丈佛光,仿佛能夠感應到他的位置,更準確說,是能感應到舉著大黑傘的桑桑的位置,隨著他的腳步而移動。

寧缺看著大黑傘邊緣淌落至空中、然後消失不見的佛光碎絮,沉默不語。

“哈哈哈哈哈……”

陸晨迦從震驚中清醒。看著傘下的寧缺,忍不住大笑起來,笑的花枝亂顫,笑的上氣不接下氣,淚流滿面,顯得極為癡癲。

“你最重要的人,變成了冥王的女兒……寧缺,你現在能怎麽辦呢?你……現在大概能明白……我這些天是什麽感受了吧?”

寧缺面無表情看著她,有些憐憫,極度輕蔑。

笑聲漸止,陸晨迦惘然沉默。

她的臉色蒼白,那道刀口還在滲著血,然而她懂了寧缺憐憫輕蔑眼神的意思,不由惘然,原來他是那樣說的,也是那樣做的,只是為什麽他都不想一下?

那可是冥王的女兒啊!

……

……

“十三先生,請把她放下。”

寶樹大師面帶悲憫,宣了一聲佛號,看著寧缺說道。

程子清低首坐在佛殿門口,劍已出鞘,橫於膝上。

寧缺看了一眼寶樹大師手指間的小銅鈴。

他又看了一眼程子清膝上的那把劍。

然後他擡頭看了一眼大黑傘。

寶樹大師乃是懸空寺首座,大悟之人,境界相當於知命中境,甚至更高,他手中那枚凈鈴乃是佛祖遺物,帶著最純正的佛性,正是桑桑的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