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一道鈴聲

“世間入魔之人多矣,難道你以為,這便能讓我這個戒律院首座離開懸空寺?能夠讓我離開懸空寺的理由,只有一個。”

寶樹大師法像威嚴,看著寧缺喝道:“我要來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冥王之子!看你血腥冷酷,又自汙入魔,若真是冥王之子,便是夫子也不會保你!”

寧缺盯著這位高僧明若寶石的眼眸,沉默了很長時間。

去年冬天在長安皇宮前,他當著全世界的人宣布了自己的身世,甚至從更早一些時間,當大唐軍方查出他與將軍府的關系時,世間便出現了一個傳聞。

那個傳聞裏說,光明大神官早在十六年前,便已經看出寧缺便是傳說中的冥王之子,先前曲妮瑪娣也曾經提到過這件事情。

寧缺曾經因為這個傳聞而緊張迷茫過,在經過夫子開解後才漸漸釋然,而且背靠書院,也沒有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這個傳聞。

曲妮瑪娣先前提了,寧缺並不在意,因為他知道那是老尼姑羞怒悲憤的發泄攻擊,對他沒有任何影響,然而此時寶樹大師的話,卻讓他變得有些凜然。

寶樹大師來自懸空寺,不是黃口稚兒,不可能憑著傳聞,便公開指認他這個書院弟子是冥王之子,要知道這毫無疑問是這個世界最嚴重的指控。

讓寧缺心神凜然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便是前些天在瓦山上見到佛輦時的警兆,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警兆預指何事,難道便是這個指控?

“這就是名門正派為私仇尋找大義名份的典型過程?”

寧缺看著寶樹微諷說道:“我很慶幸書院也是世間的名門大派之一,若我真是個普通修行者,豈不是會被你們陷害到連渣渣都剩不下來?”

寶樹大師說道:“我說你是冥王之子,自然有我的證據。”

寧缺說道:“我很好奇,你所說的證據是什麽。”

他自然不可能真的好奇,因為直到今天為止,世界對冥王之子的懷疑對象,他依然牢牢占據著第一名的位置,占據第二名的隆慶皇子如今已經消失在荒原中。

只不過在這種時刻,他不可能表現出來任何的緊張。

寶樹大師靜靜看著他,從僧袖中取出一個銅鈴擋。

那個鈴鐺銅色尋常,式樣卻有些獨特,體裁圓闊,看上去更像是一口小鐘。

歧山大師看著那鈴,神情劇變,厲聲喝道:“寶樹!放下那鈴!”

寶樹今天很明顯對自己的師叔沒有任何尊敬,他神情漠然看著寧缺,右手提著那只銅鈴,說道:“此鈴名為盂蘭,又稱凈鈴。”

看著這只銅鈴,程子清記起了師兄曾經提過的某樣佛門法器,眼瞳微縮,不可思議說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盂蘭鈴?”

洞明大師看到這只銅鈴後,已然有所猜測,此時聽到這鈴的名字,不由震驚無語,曲妮瑪娣則是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

……

……

秋風從殿外進入,拂動他指間那只銅鈴,發出清脆的聲音,鈴聲清脆但絕對沒有一絲寒冽的意味,顯得無比柔和而悲憫。

鈴聲響起的那一刻,寧缺便記了起來,前些天在瓦山山道上,未見佛輦至,鈴聲已然先至,其時翠鳥蹈而迎之,神妙異常。

他眉頭微微皺起,覺得似乎有些麻煩將要發生。

寶樹大師指拈銅鈴,慈悲說道:“盂蘭花生長於極西凈土,最能知邪鎮祟,此鈴所用之銅在漫漫盂蘭花田裏靜養無數萬年,最為純凈,後鑄身為鈴,隨佛祖在世間苦修無數年,漸有佛性自生。”

寧缺看著大師指間的銅鈴,忽然說道:“看大師的介紹和諸位的反應,我大概能猜到,你接下來肯定要說這只銅鈴能夠找到冥王之子的下落。”

寶樹大師肅容說道:“不錯。”

寧缺搖了搖頭,說道:“如果這銅鈴真這般好用,西陵神殿何至於為了尋找冥王之子害死了那麽多人,光明大神官又怎會被囚禁十余年?”

寶樹大師說道:“那是因為當年冥王之子剛剛降臨,還沒有蘇醒的緣故。”

寧缺問道:“那你怎麽知道冥王之子已經醒來?”

寶樹大師說道:“冥王之子蘇醒,自有天兆,不然光明神座又怎會越獄出了桃山,要去長安城找你?”

寧缺說道:“都是你在說,誰知道你手裏這個鈴鐺是不是傳說中的盂蘭鈴?也許是你在寺裏哪間禪房裏揀的,趕緊還回去吧,不然那禪房裏的老和尚半夜醒來,忽然發現自己系在褲帶上的銅鈴不見了,豈不是要嚇死。”

這是一段笑話,這是一段對佛宗極不恭敬,對爛柯寺極為褻瀆的笑話,然後佛殿裏沒有人發笑,人們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復雜。

寶樹大師看著他說道:“如果只是普通銅鈴,你為什麽不聽一下?”

寧缺說道:“我為什麽要聽?你不覺得這樣看上去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