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一塊石頭

陸晨迦覺得臉上有些濕濕的,還有些涼。

她伸手摸了摸,摸了一手的血。

看著自己染著血的手,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蒼白的臉上艱難擠出一絲笑容,緩緩舉起雙手捂著臉,然後忽然大聲痛哭起來。

淚水和血水從她的指縫裏不停向地面淌落。

她痛聲哭泣,不是因為自己的臉上多了道血口,可能被毀容,而是因為她發現面對如今的寧缺,自己很難替隆慶報仇。

佛殿裏的人們,看著捂臉痛哭泣血的花癡,看著被寶樹大師手印碾至微陷的地面,看著默然持刀而立的寧缺,心生震驚。

書院在修行界裏威望極高,但那是因為書院有位令人高山仰止的夫子,和傳說中的大先生二先生也有關系,卻很少有人認為寧缺很強。

不知道是從道癡還是從書癡那裏流傳出來的說法,寧缺是不可知之地歷史上最弱的天下行走,人們都贊同這個說法。

哪怕他去年在凜冬之湖正面挑戰殺死夏侯,在修行界裏的強者們看來,那主要還是因為夏侯將軍事先已經在魔宗行走唐的手中落下了重傷,而且光明之女桑桑在那場戰鬥裏的表現太過驚人。

這和悟性天賦沒有任何關系。

在人們看來,寧缺入書院不過短短數年時間,就算連遇機緣晉入知命境,也是不久前的事情,面對佛法精湛的懸空寺高僧,怎麽可能非但不落下風。更何況他在退回之前,還重傷了曲妮瑪娣,在花癡的臉上割了一刀。

那可是天下三癡裏最以美貌聞名的花癡,寧缺居然忍心下此辣手,殿中諸人在震撼於寧缺展露出來的實力的同時,也為此人的冷酷無情而心生悸意。

寧缺不會關心別人的看法。

書院的規矩道理很簡單,除了拳頭硬度之外,最關鍵的便是對等原則,你想殺我,那我必然要殺你,你想殺桑桑,我更要殺你,先前如果不是寶樹大師佛宗手印強大,他的刀鋒會直接把陸晨迦的腦袋砍掉,哪裏會只來得及割了一刀。

“懸空寺要插手我書院之事?”

寧缺望向寶樹大師。從在瓦山看到那方佛輦時,他便心生警惕,也清楚佛宗與月輪國之間的關系,只是不知道對方會做到哪一步。

寶樹大師沉默看著他,目光落在他的落在腰側的左手上。

先前他施出佛宗大手印時,寧缺的左手擺了一個鳥喙之式。

正是那個擬鳥喙的手法,讓大手印下壓之勢生出了一絲凝滯。

寶樹大師不知道寧缺那個手式的來歷,猜想應該是書院的絕學,只是依然不解,為什麽寧缺感覺似乎對佛宗大手印了解極深。

寶樹大師的沉默,在殿內眾人的眼中,自然是因為別的原因。

曲妮瑪娣把陸晨迦摟進懷裏,看著她臉上的血水,想著自己慘死在長安城裏的兒子,臉上的神情變得愈發怨毒。

她狠狠盯著寧缺,聲音沙啞難聽痛苦喊道:“你這個畜生,殺了懸空寺道石大師,又把晨迦傷成這樣,我月輪與你勢不兩立!佛祖也不能容你!”

殿內諸人沉默,誰都知道懸空寺道石大師與寧缺在長安晨街上的那場戰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代表著佛宗對書院入世之人的挑戰,無論從哪個角度上來講,寧缺也沒有任何過錯可言,只不過人們也很清楚曲妮瑪娣為何會如此悲痛。

“你殺我來我殺你。”

寧缺說道:“隆慶背叛昊天,西陵神殿發下詔令,人人得而誅之,晨迦公主居然為了此賊意圖謀殺光明之女,我代神殿出手懲戒有何問題?”

殿內諸人望向真正代表西陵神殿的程立雪司座大人。

程立雪神情平靜,沉默不語,且不說花癡確實觸了西陵神殿的忌諱,即便沒有,寧缺做為光明之女未來的丈夫,神殿也不會發表任何意見。

寧缺看著曲妮瑪娣,說道:“至於道石死在我手中,你要替自己的私生子報仇,動手便是,何必要把佛宗和月輪牽扯進來,我真想知道佛祖究竟是不能容我,還是不能容你這個不守戒律的老尼姑。”

聽著這番話,寶樹大師神情微凜。

寧缺看著他,重復了一遍先前的問題:“懸空寺確認要管這件事情?”

……

……

“我佛慈悲為懷,懸空寺稟持此念,無數年來極少參與俗世之事,你與晨迦公主之間的仇怨,我本不應該管。”

寶樹大師神情漸漸嚴肅起來,聲若鐘鳴,說道:“然而十三先生居然入了魔道,我懸空寺又如何能夠不理,我親眼所見,又如何能不管?”

聽著這番話,殿內諸人望向寧缺的腳下,臉色變得有些怪異。

寧缺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腳下有幾塊碎石礫,黑色院服的腰間有個灰色的小點,看顏色,應該是被石頭擊中後留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