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重重秋霧鎖未來

天還沒亮的時候,寧缺便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睛,看著禪房梁上幾只正在織網的蜘蛛,沉默了很長時間。桑桑的病有可能治好,自然是件值得歡喜的事情,然而他總覺得這件事情沒有那麽簡單,無論是瓦山三局棋,尤其是最後他和桑桑在那張棋盤裏所見的幻境。

最令他警惕的,還是那方佛輦,他始終想不明白,極少踏足塵世的不可知之地懸空寺,為什麽會忽然派這樣一個大人物來瓦山。

修行者們前來參加盂蘭節大會,昨夜之後沒有離開,曲妮瑪娣等人,還有那位懸空寺戒律院首座,都在爛柯寺裏休歇。

寧缺決定在桑桑把病治好之前,要與這些人尤其是那位懸空寺高僧保持距離——從小在岷山裏的危險狩獵生涯,讓他養成了一種本能裏的習慣——如果你沒有辦法確定危險在山林裏何處,那麽不走進那片山林是最好的選擇。

禪房外隱有腳步聲傳來。

寧缺看了眼熟睡中的桑桑,悄悄起床穿衣,腳步極輕走出禪房。

此時晨光漸作,古寺在秋霧中分外美麗。

禪房外的石欄畔,穿了件厚棉衣的歧山大師,似乎還是有些畏寒,哆嗦著看著那些殿宇塔林,說道:“數十年未見,原來也無甚變化。”

這位佛宗高僧在瓦山隱居半生,尤其是在當年蓮生那場血腥陰謀之後,更是數十年未下山一步,此刻看到熟悉又陌生的寺廟,難免有所感慨。

寧缺走到大師身邊,望向秋霧裏若隱若現的前殿,說道:“桑桑昨天在那棋盤裏至少也過了數十年,她雖然不說,但我知道那很痛苦。”

歧山大師說道:“她不是普通人,所以不會如你想象的那般痛苦。”

寧缺問道:“那張棋盤真是佛祖留下來的?我和桑桑昨天在棋盤上看到的世界,經歷的事情,又意味著什麽?”

歧山大師說道:“棋盤確實是佛祖的遺物,至於棋盤裏的世界,你可以理解為佛祖無上法力所營造的幻境,也可以理解為某種可能的未來。”

聽見未來二字,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問道:“難道那就是桑桑和我的未來?”

歧山大師看著霧中的遠方,說道:“能夠看到的未來,也就不再是未來。”

寧缺說道:“難道未來還可能改變?”

歧山大師看著寧缺的眼睛,慈祥說道:“既然是可能的未來,那便相對應的有不可能,既然從未確定,又憑什麽不能改變?”

寧缺若有所悟,又道:“世間傳說大師您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所以能夠點化世人逢兇化吉,解惑答疑,這種能力,便是來自那張棋盤?”

歧山大師笑了起來,說道:“佛祖或者能夠看到身後多少年之事,但似我這等世間凡人哪有這種能力?而且即便如佛祖般擁有這種能力,但當你看到未來時,你的目光便會落在未來,未來便要受到你的目光影響,那麽你沒有看到的未來,又怎麽可能和你看到之後的未來完全一樣呢?”

寧缺說道:“聽著有些復雜。”

歧山大師也沒有做更多的解釋,繼續說道:“所以如果有人想妄測天機,看一眼未來,比如像你們大唐國師李青山,比如曾經無知無畏的我,比如天諭神座,依然只能畏怯地、遠遠地、偷偷地把未來那個混沌的大世界看上一眼。”

“因為只有那樣,我們這些凡人的虛渺目光才不會對混沌的大世界造成太大影響,而是會被未來的混沌世界吞噬掉。”

歧山大師感慨說道:“可如果我們這些人試圖把未來的世界看的更加仔細,更加清晰分明一些,且不說看到的未來可能會變得更加謬誤,我們自身受到的天譴便會更重。聽聞天諭神座去年春天去長安城,在老筆齋裏去看了桑桑一眼,看到了三年之後,她會回到西陵神殿,為此他險些瞎了雙眼。”

寧缺神情微凜,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來當日天諭大神官在老筆齋裏,居然嘗試著看到桑桑的將來,而且居然還付出了如此慘重的代價。

“難怪天諭神座會答應我的三年之約。”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皺眉問道:“雖說看到的未來不見得就是真實的未來,但天諭神座耗費了如此多的心血,才確認桑桑三年之後會出現在西陵神殿裏,那麽總不可能他連這個也看錯。”

歧山大師嘆息說道:“因為某些原因,我對他看到的未來有些疑問,但正如你所說,我又不得不信他所看到的,所以我很惘然。”

能夠讓天諭神座和歧山大師都看不透的未來,那會是怎樣的未來?桑桑的未來究竟會在哪裏,會怎樣?

寧缺輕拍身前的欄杆,看著殿前的重重秋霧,說道:“還是有些不明白啊。”

遠眺未來是窺探天機,不要說他,即便是天諭神座、歧山大師或是國師李青山這些有預知未來這名的大能,都不敢說自己能夠明白其中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