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一顆青梨(第2/2頁)

桑桑是個很透明的人,別人對她善意或惡意,就像光線或夜色一般,能直接在她的心裏呈現出真實的一面,所以她沒有看錯過人。

看見她細微動作裏所流露出來的信任,寧缺心情漸定。

歧山大師又問道:“你是代表西陵神殿還是……”

桑桑是下一任光明大神官,與書院的關系又極為密切,所以大師才會有此一問。

桑桑怔了怔,回答道:“我……我代表我家少爺?”

這幾年,她習慣了稱呼寧缺為少爺。

而別人並不知道她的這個習慣,今天在瓦山上,那些修行者還是第一次聽見,不由震驚無語,心想光明之女居然稱別人為少爺?

很多人神情復雜地望向寧缺,說不出來是羨慕還是嫉妒,而那些數千年來一直效忠西陵神殿的修行者,更是隱約流露出了憤怒的情緒。

歧山大師聽著這回答,微微點頭,說道:“那就是代表書院了。”

桑桑想了想說道:“好像是的。”

歧山大師望向寧缺,笑著問道:“被西陵神殿的光明之女當成少爺對待,難道二先生沒有說這不合禮法,沒有用院規治你?”

寧缺笑著說道:“我妻子習慣這麽稱呼我,至於二師兄那裏……老師和大師兄都回來了,我也不怎麽怕他。”

歧山大師大笑起來,卻牽動了體內的舊疾,連連咳嗽。

觀海僧急忙取出藥丸,服侍他吞下。

歧山大師走到石坪旁的藤架之下,坐到一張棋盤旁,說道:“雖說是來治病的,但既然當年定了這麽個無趣的規矩,總還是需要下盤棋。”

幾番交談後,寧缺確認大師與書院的關系很親密,心情愈發放松,膽子也大了起來,試著問道:“如果輸了,還能看病嗎?”

大師說道:“佛祖慈悲……瓦山三局棋,挑的是有緣之人,這小姑娘既然病了,而我會些粗淺的醫術,這便是緣法,哪有不看的道理?”

寧缺很是高興,隨口說道:“這是大師慈悲,可不是佛祖慈悲,如今世間佛道兩宗,萬家道觀,百家佛寺,誰還記得這兩個字。”

歧山大師嘆息說道:“離光明太近,便看不見別的東西,離佛祖太過,便看不到佛祖本身,便如我瓦山頂上的這尊佛像,修的如此巨大,不知耗費了多少民脂民膏,然而真走到佛像之前,你哪裏能看到佛祖的全貌,頂多只能看到一個小指頭。”

此言大有深意,觀海僧和爛柯寺僧眾神情肅然,安靜聆聽,來自月輪國的白塔寺僧人們也仔細在聽,只有曲妮瑪娣微露諷色,覺得老僧在故弄玄虛。

歧山大師何等樣人物,自然不會在意這名老婦。

他擡頭看向洞廬上方那座仿佛要把天穹頂開的巨大佛像,感慨說道:“佛祖當年涅槃前,曾留下法旨,道不立塑像,不事崇拜,然而千萬年過去,還有幾個佛門弟子能記得這些話?又有哪家佛寺正殿裏沒有佛祖的金身塑像?當年爛柯寺裏的晚輩非要立,而且還要立這麽高一個,我阻止不了他們,只好把洞廬搬到佛祖腳底下,心想若哪天佛祖不高興了,踩我兩腳出出氣也好。”

觀海僧若有所悟,爛柯寺僧眾神情驟凜,住持更是面露惶恐之色。

便在這時,安靜了整整一天的佛輦裏,再次響起那道渾厚的聲音。來自懸空寺的戒律院首座,贊道:“一別五十載,師叔佛法愈發精湛,可喜可賀。”

歧山大師搖頭說道:“我幼年便出寺,重履紅塵,從未在記事房或講經堂裏簽過法號,如何當得起首座稱我為師叔?”

佛輦裏的僧人不再說什麽,卻堅持行了一禮。

歧山大師就如沒有看見一般,看著桑桑問道:“小姑娘你餓了沒有?”

中午在禪院裏,桑桑只吃了些青菜,在秋亭裏下了那般棋,非但沒有疲憊,反而精神漸佳,卻開始覺得有些饑餓,於是她點了點頭。

歧山大師不知從哪裏摸出來一顆青梨,用棉布僧袖用力擦了擦,然後遞到桑桑面前,慈愛說道:“先吃個梨,填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