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在山上等著你

桑桑接過青梨,低頭吃著,發現這梨子很甜,裏面的汁水很多,最奇怪的口感很怪,竟有入口即化的感覺,不由愣了愣。

她擡起頭來,把剩下的半個梨子遞到寧缺面前,說道:“你吃吃,很甜。”

從小到大,他們兩個人習慣了有什麽好吃的食物,都會分著吃,寧缺也不在乎什麽分梨的說法,接過半個青梨囫圇幾口便吞了下去。

歧山大師似乎沒有想到,連一顆普通的青梨,他們兩個人也要分著吃,不由怔了怔,然後搖頭說道:“開始吧。”

桑桑還是選了黑棋。

廬前藤廊下,那方棋枰不知是用什麽材料做成了,看著似鐵,透著股冰冷堅硬的味道,但當棋子落在上面時,卻沒有任何聲音。

就在桑桑指尖離開黑色棋子那瞬間,有很奇怪的事情發生。

她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惘然,然後眼睛緩緩閉上。

她睫毛一眨不眨,竟似就這般睡著了!

……

……

寧缺眼瞳微縮,身體上的每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微涼的秋風在他頭發裏穿行,像寒冰一樣刺激著他的心神。

他盯著歧山大師的眼睛,右手五指漸攏,虛握成半空之拳,恰好可以塞進去一把刀柄,尾指以極小的幅度高速顫抖著,時刻準備著拔出身後的樸刀。

“不用緊張。”歧山大師說道:“她不過是倦了,所以去夢裏歇一會兒。”

寧缺感知著桑桑的情況,發現她的呼吸很平緩,甚至比平時還要更加平緩,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異樣,竟似乎真的只是睡著了。

“這是怎麽回事?”他寒聲問道。

歧山大師微笑說道:“這樣對她的身體有好處。”

離奇入睡的桑桑,似乎真的很舒服,時常因為痛苦而微蹙的眉兒,非常舒展,也沒有咳嗽。寧缺把手搭在她腕上,發現她體內那道陰寒氣息也變得非常平靜,不像平日裏那般時常蠢蠢欲動,稍微放心了些。

但終究是沒有辦法完全放心。

他盯著歧山大師的眼睛,再次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歧山大師看著身前的棋盤,說道:“你應該聽說過爛柯寺的傳說,你現在看到的棋盤,便是當年傳說裏那些老僧下棋用的棋盤。”

寧缺說道:“這棋盤……是誰留下來的?”

歧山大師說道:“佛祖。”

寧缺想起那個傳說,心情驟緊。

“為什麽要桑桑用這個棋盤下棋?我先前才知道,以前瓦山三局棋的終局是由那位洞明大師主持,那時候肯定用的不是這個棋盤。”

歧山大師說道:“你就當作是佛祖對她的考驗吧。”

寧缺說道:“我們來治病,不是來求佛,為何需要被佛祖考驗?”

歧山大師說道:“若她的病只有佛祖能治,那你求還是不求?”

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後,問道:“她有沒有危險?”

歧山大師說道:“沒有任何危險。”

寧缺忽然想到某種可能,聲音微啞說道:“但她會很痛苦。”

歧山大師說道:“如果她痛苦,你自然能感受到。”

寧缺問道:“那接下來怎麽辦,這局棋還下不下?”

歧山大師望向棋枰上那顆孤伶伶的黑棋,自身旁棋甕裏取出一枚白棋,輕輕落在與黑棋遙相對望的位置,說道:“這局棋已經開始了。”

……

……

時間漸漸流逝,秋日漸漸西移,瓦山洞廬被一股緊張而又玄奇的氛圍所籠罩,誰也不知道那張棋枰上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桑桑只落了一子,便進入了夢鄉。

寧缺有幾次都險些失去耐心,只是想著落子之前,桑桑對這位歧山大師所流露出來的尊敬和信任,他強行壓抑著自己的不安,繼續沉默等待。

棋枰上依然只有那兩枚棋子。

寧缺沒有看著棋枰,只是看著桑桑的臉,注意著她有沒有流露出來難受的神情,她的呼吸有沒有變化,身體有沒有呈現異樣。

他看的很認真很仔細很專注,眼睛一眨不眨,沒有錯過桑桑每一根睫毛的微顫,雖然那些微顫,都是山間的秋風拂動的。

莫山山站在廬門外,靜靜看著寧缺臉上的神情,她看的也很仔細很專注。山道旁的石凳上,南晉太子怔怔看著莫山山美麗的側臉,神情專注,偶露癡迷與黯然。

如果說世界就是一個大棋盤,每個人都是棋盤上的一枚棋子,那麽誰都無法逃脫出去,都要自己想要看著的對方,除非你對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眷戀。

花癡陸晨迦,沉默看著洞廬內外這些人,木訥漠然的美麗容顏上,忽然閃過一絲嘲諷的笑容,然後她離開洞廬,折返來到山頂的佛像腳像。

佛祖石像非常高大,哪怕只是一根腳趾,都要比她大很多。

陸晨迦站在佛像的尾指上,把飄拂的發絲輕輕理到耳後,擡頭向上方望去,被漸西的秋日晃了一下,眼睛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