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警兆(第2/2頁)

寧缺眉梢微挑,想起佛宗功法的特點,蓮生大師在魔宗山門裏對佛宗的形容,不由微凜——佛宗高僧果然像烏龜一般能忍。

任何事情做到極致,便意味著強大,自幼見過無數生死,知道忍耐重要性的他,自然非常清楚,那名僧人越能隱忍,便越可怕。

山澗旁幽靜無比,有的修行者驚懼不安看著黑色馬車上瞄準佛輦的寧缺,有的修行者神情緊張地看著那方佛輦,沒有任何人敢發生絲毫聲音,就連呼吸都刻意地放緩,生怕因為某些響動而導致那把鐵弓的弓弦松開。

場間的局面極為緊張,如果不想稍後書院和懸空寺血濺當場,便需要有人來打破黑色馬車與佛輦之間這種非常危險的無形角力。

山澗旁沒有任何人能夠避開寧缺的鐵箭,但有人可以攔住鐵箭,不是用飛劍攔,也不是用念珠攔,而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來攔。

觀海僧用胸膛迎上那枝黝黑的鐵箭,臉上的顏色變得比鐵箭還要更黑一些,神情黯然說道:“十三師兄……何至於此?”

在長安城時初識這名年輕僧人時,寧缺便很欣賞對方,因為這位僧人擁有真正的佛門澄靜氣質,卻不像別的佛宗大德那般故作高深,又因為觀海僧的膚色很是黝黑,看上去就像小時候的桑桑那樣。

如果是別的事情,寧缺自然會給觀海僧面子,但今天不行。

他用鐵箭瞄準著那方佛輦,看都沒有看觀海一眼,說道:“箭是不長眼睛的。”

觀海僧聲音微澀說道:“箭無雙眼,但場間眾人都有眼睛,戒律院首座已然沉默認輸,師兄難道還非要射出這一箭?”

寧缺說道:“我的箭可沒有射出去。”

觀海嘆息說道:“那師兄在等什麽?”

寧缺說道:“我在等佛輦裏那位高僧不再沉默。”

觀海問道:“那如果大師一直沉默下去,師兄你又準備怎麽辦?”

寧缺確實不知道怎麽辦,於是沉默。

雖然他對那方佛輦產生了極為強烈的警惕,雖然他是夫子的親傳弟子,然而當著這麽多修行者的面,也不可能就這樣不講道理地一箭射殺對方。

霸道和驕傲有時候看著很相似,實際上卻並不完全相似,用二師兄的話來說,驕傲便是有道理的霸道,而霸道則是沒有道理的驕傲。

不管是邪門歪理還是強辭奪理,總之二師兄從來都很有道理,所以他認為自己驕傲卻不霸道,他也希望寧缺能成為自己這樣的人。

先前佛輦裏那位懸空寺高僧,先指責書院行事,又以前輩口吻訓斥寧缺,寧缺無論如何羞辱對方,都占著道理,至少可以通過二師兄的事後審核,所以雖然令眾人震駭莫名,卻不會引發非議。

此時的情況卻不同,懸空寺高僧連連受辱,卻自隱忍沉默不語,未露嗔怒之象,更沒有出手的意思,如果寧缺這時候強橫出箭,在世人眼中,書院所展露出來的便不再是驕傲,而是霸道。

觀海僧看著寧缺臉色,懇切說道:“師兄若堅持與首座一戰,便要先殺了我,師兄莫急著說殺我也是等閑事,就算血洗爛柯對您也是等閑事,然而師兄您今日帶著光明之女來瓦山想必自有重要之事,若到了那時可怎麽辦?”

這不是威脅,是很誠懇的勸說,且不說寧缺根本沒能力血洗瓦山,帶著黑色馬車直驅洞廬,就算他是當年的小師叔有這個能力,難道說在殺死爛柯寺群僧後,還能希望歧山大師替桑桑治病?

寧缺不是沒有想到這一點,他只是始終沒有想明白,先前用鐵箭瞄準佛輦時,令自己身體忽然寒冷的那道警兆,究竟預示著什麽。

佛輦裏的懸空寺僧人始終沉默不語,不敢接他這一箭,那麽此後即便再戰,這位僧人面對寧缺時,禪心也必然會受此影響,這位佛宗高僧確實強大可怕,但按道理而言,今日應該已經不能對寧缺的瓦山一行構成任何障礙。

但警兆依然存在,甚至越來越強烈,所以寧缺非常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