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心血(第2/2頁)

“都說西陵是天賜之國,其實我大唐才真是天賜之國,南方田野肥沃,風調雨順,少有災害,再往南去又有群山為先天的戰略屏障……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裏是書院,有唐律,還有真把唐律當回事情的陛下和官員們,而且那名農夫、甚至那個裏正都能生活的如此認真。”

他說道:“大唐肯定有貪官汙吏,有像我一樣道德敗壞的家夥,但只要絕大多數人都在這樣認真的生活,那麽這片肥沃的原野,便等於一直在被不間斷地澆灌心血,必將一直肥沃下去,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桑桑問道:“你想說些什麽呢?”

寧缺想了想後說道:“我想說的是……我忽然產生了一種替這個國家去拋頭顱灑熱血的沖動,你知道的,我向來很恐懼這種莫名其妙的熱血感,因為這種熱血感很容易讓人死的太快,所以,我很佩服當年建國時的那些前賢。”

……

……

西陵深山,知守觀側,也有一大片平緩的草甸,只不過這裏的草甸和唐國南方的那些草甸不同,上面沒有葡萄架,也沒有粉刷成各種鮮艷顏色的民宅,只有連高低都完全一致的青草以及那座威嚴的道殿。

道殿後方的煉藥房裏,這些天一直在不停地揮散著淡淡的藥香,那個古樸的藥鼎始終擱在爐火上,隆慶每天依舊要去洞窟裏服侍那些奇怪的老道士,卻把剩余的時間全部投放在煉藥這件事情上。

隆慶的煉藥之法來自天書沙字卷,自然不會有任何問題,然而煉了數日,鼎裏泄出來的藥香越來越濃,卻依然沒有成功。

沙字卷上記載的修行功法和煉藥之法,包羅萬象,無所不有,並局限於道門——坐地丹也不是道門的聖藥,而是佛宗的心血藥。

隆慶清楚坐地丹珍稀罕見的原因是什麽。不是因為佛宗的大師們真的心若止水,對修行沒有任何企圖心,而是因為這味坐地丹所需要的原材料已近枯竭,而且這味所謂的心血藥居然真的需要心血。

他煉的這爐坐地丹,一直未能出鼎,等待的也正是那味心血。

佛宗聖藥需要的心血,自然不可能是豬心狗心也更不可能是狼心,而是心境真正平靜,氣息真正精純,甘願殉道的苦行僧的心頭之血。

如此心血自然世間難尋,尤其對於講究慈悲戒殺的佛宗而言,哪裏肯用門下弟子的生命來煉藥,而苦行僧修行到甘願殉道的境界,卻又必然心若止水,怎麽可能為了丹藥這種身外法門行此血腥手段?

因為這些原因,這種雖然不及通天丸,但亦非常神奇的丹藥,竟是從來沒有在佛門裏真正出現過,便是傳說中的懸空寺也沒有,反倒是當年魔宗勢盛時,曾經生擒過兩位月輪國的高僧,煉了兩鼎。

隨著時間流逝,魔宗凋零,那兩鼎坐地丹早已藥盡鼎空,如果隆慶煉成這鼎丹藥,那真將會給修行界帶來極大的震動。

只是……心境平靜、氣息精純的苦行僧到哪裏去尋找?隆慶如今修為境界如此差勁,就算找到又如何能夠殺死那些僧人取其心血?

昏暗的房間內,藥鼎緩緩地噴吐帶著藥香的霧氣,有幾縷飄到他的臉前。隆慶的臉在霧氣中若隱若現,灰暗的眼瞳裏現出一抹極淡又極復雜的笑容,似在自嘲又似在嘲諷世間那些不幸的人們。

他伸手摘下胸前那朵黑色的桃花,然後緩緩脫下身上的舊道袍,平靜而一絲不苟地折好放在蒲團旁的地面上。

赤裸身軀的肌膚異常蒼白,就如同風化前那一刻的玉石,胸口處有道約拳頭大小的洞,那個洞貫穿了身體,隱約可以看見被擠壓石化的內臟創壁,斑駁汙糟色彩惡心,看上去恐怖到了極點。

這是在荒原雪崖上,他被寧缺用元十三箭射出來的洞。

誰也不知道受了這麽重的傷,隆慶究竟是怎麽活下來的。

箭洞裏隱隱可以看到白色的骨頭和蠕動的內臟,在偏左方的深處,還能看到一顆血紅色的心臟正在緩緩跳動。

隆慶走到藥鼎前,用極強的意志力讓自己的手不再顫抖,然後他握著一柄小刀,探進胸口那個箭洞裏,用刀鋒輕輕劃破心臟的表面。

一滴鮮血在那處緩緩滲出。

一股難以承受的極致痛楚,從心開始發端,穿越最短的距離,進入心底深處。

隆慶的臉色驟然間變得蒼白無比,仿佛流光了所有的血。

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沒有讓自己發出絕望的嚎叫,五官卻是痛苦地扭曲變形起來,如同夜色中的鬼臉一般恐怖。

片刻後,那滴鮮血離開刀鋒,墜入蒸騰著白霧的藥鼎裏。

頓時,藥鼎裏沸騰如海,翻滾如怒,藥香驟斂,只剩下濃濃的血腥味。

……

……

(仔細思考後得出一個結論,將夜這書肯定有這樣那樣的不足,但如果要說好,和我前幾本比起來的話,將夜基本上不落閑筆,這算是一個進步,我還是花了一點點心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