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又一個夢(第2/3頁)

他望向身旁那名高大的男子,看著此人肩頭披散的白發,心臟跳得越來越快,仿佛是荒原上那些已經被敲破了的戰鼓,隨時可能暴開,因為他這次終於確認,夢中荒原上的這名高大男子……便是夫子。

夫子沒有轉身,靜靜地看著天空,看著那處光明與黑暗的戰爭,然而寧缺很清楚,夫子是在等自己做出選擇,他不想做出選擇,更準確地來說,上次能夠做出選擇是因為無知所以無畏,如今他隱約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他不再那般無畏,最令他惘然的是,夫子為什麽要讓自己做選擇?

寧缺想要逃離這個夢境,這片染血的荒原,於是他轉身向著荒原外圍跑去,他跑的越來越快,心臟跳的越來越快,氣息越來越急促,臉色越來越蒼白,於是他便跑進了一片蒼白的海,那片海面上全是白蓮花的海。

海水不再溫暖,非常寒冷,潔白的蓮花瓣被凍成冰雕,然後散成碎玉,沉入海水中,他的身體也隨之沉到海底,進入那層像血一般濃稠的海水裏,那些血水令他艱於呼吸,不,是不能呼吸,他開始拼命地掙紮,想要遊離,卻發現自己的手和腳都已經無法動彈,掙紮只能讓自己陷的更深。

……

……

寧缺睜開眼睛,醒了過來,急促地喘息著,身上全是冷汗,眼眸裏全是驚恐的神情,如同一個死人。他看著屋頂糊著的那些字紙,過了很長時間,才終於確認自己已經離開夢境,回到了老筆齋。

這些夢境是他最大的秘密,他沒有對陳皮皮說過,也沒有對夫子和別的師兄師姐們提過,雖然這些夢境裏充滿了他想要探知的真相,但他不敢對任何人說,因為他總覺得這些夢隱藏著一些很可怕的東西。

十六年前的西陵神殿和現在的佛宗,都在猜測他是不是冥王之子。

寧缺以往覺得這些完全是無稽之談,然而每每想起想著從荒原回長安時,聽到桑桑轉述衛光明的那段話,想起這些夢,他又覺得異常恐懼——如果傳說中的冥王之子,指的是來自別的世界的穿越者,那麽豈不是就是自己?

黑夜來臨,冥界入侵,雖然只是傳說,卻是令世間修行者警惕不安千萬年的傳說,他不知道具體的細節,卻明白這定然是涉及世界毀滅的大事件,如果自己真是冥王之子,那麽自己會面臨什麽?

夫子再如何海納百川,連小師叔和他入魔之事也毫不在意,但絕對不會不在意這件事情,不然為何他的夢境裏會有那個高大的身影?

書院後山再如何恬靜溫暖,在這等大是大非問題面前也不會心慈手軟,如果他是冥王之子,大師兄不知會如何做,但二師兄肯定會直接摘下古冠一棒槌砸死他,然後跳崖自盡,以全同門情份。

如果他落在西陵神殿手裏,肯定會被綁上火刑台,被燒成焦炭,若落在佛宗手裏,難道那些僧人會剃光了自己的頭,讓自己在懸空寺念經一輩子?

如此說來,最美好的結局便是出家?

寧缺靠在床頭想著這些事情,被冷汗打濕的衣裳幹了又濕,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根本無法想像,如果自己真是冥王之子,會在世界面臨怎樣的事情,到那時想必整個世界都會拋棄他,只剩下他一人在世間流浪,重新過著顛沛流離的日子,像老鼠般躲避著昊天的神輝。

便在這時,桑桑在他的懷裏動了動,眉頭微蹙,似乎夢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又或者是感受到了寧缺此時的情緒。

寧缺看著她微黑的小臉,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因為他無論變成賣國賊還是說自己真的是冥王之子,總有一個小侍女會不離不棄跟著自己,即便再次流浪,也不會是一個人在世間流浪,是兩個人的流浪,這樣便好。

他低頭輕吻她的眉心,想把那裏的蹙起吻散。

然而桑桑似乎覺得並不舒服,眉頭蹙的越來越緊。

寧缺忽然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勁。

桑桑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從黑裏透了出來,如雪一般令人心悸,蹙緊的眉頭顯得特別痛苦,身體變得越來越涼。

寧缺震驚,急忙把她搖醒。

桑桑艱難地睜開眼睛,顯得格外虛弱,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衣衫裏透了出來,竟是讓寧缺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桑桑痛苦地顫抖著,緊緊地攥著寧缺的衣服,想要說些什麽,卻說不出話。

寧缺哪怕還敢耽擱,爬起身來,吹了一聲極響亮的口哨,扯過一床厚被褥裹住她的身子,橫抱在雙臂間,就這樣沖了出去。

他一腳踹開老筆齋的木門,跑到臨四十七巷上。

其時未至黎明,最是黑暗。

寧缺望著巷口暴怒喝道:“你豬啊!動作這麽慢!”

睡夢中的大黑馬被那聲口哨驟然驚醒,正想要表達不滿,便看著寧缺鐵青的臉色,頓時知道確實是出了大事,寧缺此時的心情極糟,隨時可能真的殺了自己,趕緊蹬動四蹄,拖著沉重的馬車來到老筆齋前。